抠出了鬼牛的魔丹,狄虎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混沌宫, 急着要见司樾。
他被司樾泼了一身猪粪,又受了骂,可第二天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似的,丝毫不记仇,一路上一直在问恒子箫关于司樾的事情。
总算捱到了回程,狄虎冲进了混沌宫,走在通向西宫的廊子上。
恒子箫跟在他身后,就见有一装束奇特的女子从他们对面走来。
最显眼的,是她有一头如雪的长发,那长发披散着,静垂至脚踝。
仲夏的天,这女子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裙,类魏晋之风,袖摆宽博,裙摆拖地两尺有余,挽间挂着一缕披帛,走起路来,不论是衣袂还是头顶的发钗流苏皆静止不动,极为端庄典雅。
如此庄重的女子,面容却带两分稚气,看起来不到双十年华,光洁的额上有一对少见的如意眉,使她看起来更显年轻。
不止是“年”轻,她全身都透着一股单薄之感。
即便她身上的裙子层叠无数,光看着便觉十分厚重,可这女子穿着,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被华雍的重裙衬出一份玉碎似的凉薄。
双方打一照面,她目不斜视,像是和狄虎并不认识,那脸上的神情也淡漠疏离。
恒子箫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擦肩而过,然而当女子从狄虎身旁走过时,忽而轻转螓首。
她保持着全身不动的优雅姿态,对着狄虎的侧脸,啐出一口唾沫。
“呸。”
这一啐后,她回过头,继续娴静地莲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恒子箫一愣,狄虎也愣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啐的侧脸,指尖摸到了尘埃似的细小颗粒。
女子从他们身后走过,恒子箫这才看见,在她宽大的重裙之后,还排着一列小童。
七个不到腰高的小孩儿跟在女子身后,容貌各异,各个都是粉雕玉琢的可爱。
他们跟着女子,一同经过两人身侧,每个孩子路过狄虎时,都像女子那样转过头,对他啐了一口——啐在了他的大腿和屁股上。
狄虎愣了一会儿,在第四个孩子啐他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按住欲啐他的小童头顶,另只手反手摸着被啐的屁股,转身对走过的女子喊道,“你有病吧!干嘛把孢子喷我身上!”
女子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她有一双如倒映着繁星般湖泊的眼睛,瞳孔呈现出星河般银色。
那流银似的眼睛沉静地望着狄虎。
在这无声的凝视下,狄虎蓦地有些心里发虚。
女子盯了他一会儿,继而启唇,开口道,“因为,菌子就该喷孢子。”
她的声音一如她给人的印象,似天山雪水融化后潺潺流下。
“我是菌子,所以我喷孢子。”她目光不移,清冷的视线钉在了狄虎身上,“你呢,你又是谁,又该干些什么。”
“我…”狄虎哑然。
女子转身,没有再看他,径直离开。
狄虎掌下的小童挣脱开去,走之前不忘又啐他一口。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孩童也在啐完狄虎之后鱼贯离开。
狄虎半垂着眼睑,杵在廊上。
“呸——”直到他又被人啐了一口。
他抬起眼来,看见不知何时走来的媿娋,怒道,“你又不是蘑菇!你啐什么!”
“你管我呢。”媿娋倚在廊柱上,妖妖趫趫地笑,“我啐你一口怎么了,不应该吗?”
“你凭什么啐我!”狄虎这回不心虚了,“鬼芝怪我,我没话说,可她在前面苦战的时候,你也不没去么!”
恒子箫微讶,原来方才走过的便是传说中的鬼芝。
他来混沌不久,可也听说过她的事。
据说她是混沌界最厉害的大夫,医术高明,有肉白骨之能,也是为数不多死守混沌宫的大魔之一。
沥泽被鬼牛攻占时,她一介医生却操戈领兵,死守前线,撑到了司樾回来。
恒子箫余光回望,瞥向了女子娉婷而行的背影。
如此,也不难理解她对狄虎的态度了。
面对狄虎的质问,媿娋惬然一笑,“你问我在干什么?我在没日没夜地找司樾。”
她伸出殷红的指甲,点向了恒子箫。
“这小子是我找到的,司樾,也是我最先发现的。别把我和某些整日烂醉如泥的人相提并论。”
“你!”狄虎想提拳揍她,可他还是戴罪之身,也确实理亏,只得作罢。
他沉下声来,闷闷道,“我真的没想到,她还会回来……我以为……”
“没人想听你的愁绪。”媿娋转身,金纱裙摆娆娆地在两人面前扫过一弧,“闭嘴,跟我走。”
狄虎一腔悲愁戛然而止,他烦躁地嘟囔了一句,“臭婆娘。”
媿娋脚步一顿,回眸盼来,“什么?”
狄虎冲她吼道,“没什么!”
媿娋冷笑一声,在前面走着,领两人去了西宫的书房。
靠近那里,人愈多了,抱着账本、折章、盒子的宫仆进进出出,往来不息。
他们到时,赤枫正抱三个锦盒出来,盒子垒在一起,比他的头还高,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
不过身为司樾殿中的近侍,赤枫也用不着用眼睛看路,自有强大的神识感知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