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翎闻言,回身仰头去看他。
大抵意识到不该随意评价他人父母,周佩弦嘴角微动:“……不好意思。”
“你说下去吧。”宋千翎抓住他的手,微微用力,“你说下去。”
周佩弦搬出椅子,在她身边落了座,好让彼此的视线不那么悬殊。
面前的姑娘盈着一双泪眼,瞳仁震颤着,似乎在承受巨大的内心纠葛。
让他的心也难以平静。
“不是你逼着对方用那种方式付出,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没有说谁强行给了对方什么,就一定要让对方给予同等回报的,这是道德绑架。”
周佩弦的话语连同面目,有一种少见的真诚。
像是卸下所有伪装,与她赤诚相对。
宋千翎认真看着他。
周佩弦继续道:“你在作为她的女儿之前,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在做任何决定前,请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不是自私,也不是不孝,莫不如说这么认为的人,首先就把你当成了对方的附属。”
她是父母的女儿。
是周佩韦以后的妻子。
是未来孩子的母亲。
她总在这么告诉自己。
她总在以一个女儿、妻子和母亲的身份要求自己,以一种圣母般的包容去妥协一切。
恍惚间,她发现真正的自己在角落变得好小好小,但依然锲而不舍地发出求救信号。
某一刻,信号被接通。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哑声的一句:“谢谢你。”
周佩弦抬手揉揉她的发:“都说了没必要和我这么客气。”
不是在客气,而是真的觉得,好谢谢他。
或许她一个人也可以走下去,但倘若没有他,她不知道在哪一刻,孤立无援的自己或许就会撑不下去,摇起投降的旌旗。
“你怎么,懂这么多啊。”宋千翎半是自言自语道,“就感觉,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能从你这里得到解答。”
虽然是学制不同,但真说起来,她还比他多读了三年书呢,也不知道都学了些什么进去。
“只是凑巧本科时选修了心理。”周佩弦笑道,“我不懂的多了去了,哪次犯傻了,可别嫌弃我。”
“不嫌弃。”宋千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他都没嫌弃她呢。
“不过,心理学听起来就很好玩的样子。”宋千翎支着脑袋道,“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打算创业了,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毕竟商场如战场,心理战术必不可少。
周佩弦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的神情。
很快,他又恢复了一派温和:“这都被你猜到了,看来你不用学也掌握得很好。”
“周老师过奖啦。”宋千翎揉揉肚子,这会儿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我们继续吃饭吧。”
周佩弦站起身来,回位前轻掐了下她脸颊:“怎么谢个不停了还。”
好像戳中了什么开关,面前的姑娘非但没有止住道谢,反而还变本加厉起来。
谢谢他做的这道菜好吃,也谢谢他做的那道菜好吃,还谢谢他买的碗碟好看。
吃一口说一句,摇头晃脑像个小复读机。
周佩弦哭笑不得,举着筷子的手半天没动,心里全被甜意填饱了。
不过,她在心理学方面确实不太擅长。
初到英国的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
周围多是异族面孔,每每开口便发怯,心情就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总是阴暗湿冷。
语言阻碍让课程变得艰涩难懂,隐在礼貌下的歧视让他连反驳都无力。
某次采购回去的路上,一群不过十四五的青少年忽而蜂拥而上,说着满口的垃圾话,明目张胆地对他进行抢劫。
虽然他按倒了两个,但终究寡不敌众,眼睁睁看着他们骑着机车扬长而去。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望着周围人司空见惯的冷漠眼神,用力咬了咬后槽牙。
他继续走下去。
望见那风平浪静的泰晤士河时,忽而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栏杆边。
远看静默的河水其实波涛汹涌,深不见底。
他吓得疯也似的往另一侧跑去。
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
后来,这一点点还差过很多次。
最近的一次,他已经整个人站上了天台围栏,张开双手感受着迎面的风,只一步,就能像鸟一样翱翔。
风忽而大了些。
他腿一软,仰面跌回了天台。
这一跤给他摔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父母总是不加掩饰的双重标准,想起周佩韦那道貌岸然的正义神情。
也想起在他的葬礼上,他们或许会举杯相庆。
甚至,他们根本不会给他办一个葬礼。
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他第一次来到了精神医院。
当发现自己已经病了很久时,他并不意外。
许是国内的环境,让他耻于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