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事,他就算在岸边,也能杀人——从他手中飞出来的任何物件,都能成为杀人利器。”纪莫邀在船帘上掀开一条小缝,然后又飞快地拉回原位。
江面上,船夫在挣扎中沉入一涡被血染黑的江水之中。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根树枝。
知命坐不住了,“若舟子已死,我们又困于江心,岂不是坐以待毙?”
纪莫邀依然一动不动,“此舟顺流而下,他沿江追赶肯定追不上。如果此时才去找船来撑,又等于送我们逃走的时间。幸好我们已经来到这么远的位置,他才不容易靠近。放心,只要不被他看到就可以了。他知道我在船上,应该会有顾忌……”
知命道:“这么说,他反而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也许没有。但任何帮助我逃跑的人,他都不会姑息……抱歉,让你们受苦了。”
高先生苦笑道:“别这么说。你要是没叫上我们,我们只怕早就和这个无辜的舟子一样,不清不楚地丧了命。相比而言,在江上漂流一阵,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纪莫邀没再说话,而是点头以示感激。
无人摆渡的小舟平静地漂了一阵。至于向哪个方向漂,又是否离纪尤尊的位置越来越远,没人敢把头伸到船外去确认。
江上起了风,随之泛起的浪涌令小舟不安地摇晃起来。尽管这点浪头远不至于让小舟侧缝,但疾风却掀开了船舱一侧的窗帘——高知命正正就坐在窗边。
突然闯入船舱的日光,让高知命本能地转头去拉外扬的布帘。就在那一瞬间,他见到了立在岸边的纪尤尊。
那是他的右眼最后一次见到光。
还不曾看清纪尤尊手中之物,他的右眼便被飞快地刺中。鲜血染红了布帘的一角。
高先生吓得扑到知命身上,又立刻被纪莫邀捂住了嘴。
“别、别喊出来,高先生……”纪莫邀的额头上凝着豆大的汗珠,“不要让他知道自己伤到的是知命。你们都别作声,让、让我来……”
从那时起,父子二人就知道——只要纪莫邀一天还活着,这世上就还有对付纪尤尊的办法。
紧接着,纪莫邀伸手蹭了一下知命脸上的血,用颤抖的手把自己的眼眶涂红,然后坐到窗边,捂着眼大声惨叫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以至于从知命负伤到惨叫传出的间隙短到不会令人生疑。
知命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瘫软在父亲的怀里。等纪莫邀喊得差不多了,他突然使出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声:“小郎君!小郎君你醒醒啊!别不说话啊!”话毕,便昏死在父亲臂间。
“小郎君,”高先生压低声音道,“我们要赶紧上岸!”
“再坚持一会!在他消失之前,我们不可以离开船舱!”
“你现在看得到他吗?”
“看得到!相信我,如今他以为伤到了我,一定会犹豫。一犹豫,就更加追不上我们,再徘徊一阵,就会打道回府。”
“我、我明白……”高先生压抑着心痛,不再出声,只是越发用力地将知命紧抱在怀。
过了一阵,纪莫邀小声道:“我看不见他了。”
“走了?”
纪莫邀点点头。
这时,船尾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整艘小舟剧烈地点了个头。
“船里有人吗?”外头的人问。
纪莫邀从船舱里爬了出来。
“哟,小兄弟,你眼睛怎么了?”眼前是一个渔夫,“伤着了吗?”
纪莫邀连连摆头,“我没事,可我的朋友要马上求医。先生可以带我们上岸吗?”
渔夫显然从来没被人唤作“先生”,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那是自然,可你们这船怎么没人撑啊?”他打量了一下船身,“这可是撑船六的渡船?”
“先生还是快点带我们上岸,不然你也会跟撑船六一样,沉到江底的。”
渔夫仍然不理解纪莫邀的话,可这孩子认真的眼神和船舱中的斑斑血迹,令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自称打渔四的热心男人,以雷霆之速将小舟和自己的渔船连到一起,再使劲将两艘船撑到码头。
“我家就在斜坡上,”他指向码头东边的一个小山坡,“让我女人帮你躺下,我这就去镇上给你找人来。”
高先生还未及言谢,打渔四已经跑出十丈外。
高知命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右眼已经保不住了。
送医者出门时,渔妇数落自己男人跑得太慢的絮语仍在并不大的茅屋里回荡。
高先生跪在知命枕边,伸手抚过儿子仍在冒汗的额头。
纪莫邀坐在墙角,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一个不存在的点。
高先生坐到男孩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我们至少都活下来了。”
纪莫邀将头埋在臂间,嘀咕道:“如果我早些带你们走,也许知命就……”
“他是要来取我们性命的,我们没有死于非命,都是托你的福啊。”
“你觉得他是怕伤了我,才收手离开的吗?”明明在船上还能镇定地运筹帷幄,如今平安坐下,纪莫邀反而变得不自信了。
“我不知道。”
纪莫邀没再说话,目光又落在知命身上。
只见知命睁开左眼,先是伸手碰了一下右眼上的包扎,而后又扭过头,看着父亲与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