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枸橼面上没有半分异样的神色,照样洗濯身子,仿佛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会面。
隔着蒸腾的水汽,那人低声道:“你今天真好看。”
可温枸橼并没当这句话是赞美,“废话少说,我总不能洗一晚上澡。那老泥鳅多心得很,你可别害我功亏一篑,宁孤生。”
宁孤生非但没气恼,还起身上前,伸手挽过她湿漉漉的长发,“我就喜欢你这么冷淡。”
“别碰我……”
“你可别变心。”
“我从未对你动心。”
宁孤生突然弯腰,在她侧脸上按下一个吻,“自欺欺人的话还是少说,温枸橼。”
“以前的事,我现在只有后悔。”温枸橼两眼始终直视前方,并未因对方走动而改变方向。“那条老泥鳅答应我,不日便会动身。为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宁孤生浅笑,“你也太谨慎了……有你我里应外合,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伏罪,简直易如反掌。”
“别太早下定论。我见识过他的身手,没你想象那么简单。”
“你对他评价很高啊……我都有些妒忌了。”宁孤生将手伸到浴盆里,轻触温枸橼的手臂,“可你别忘了,他最风光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副老骨头,总不能还把自己当成小伙子。”
温枸橼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赤条条地在宁孤生面前走过,“要应付他的人不是你,你当然觉得轻松了。提醒的话我就放在这里,你别后悔就行。”
宁孤生听出弦外之音,笑道:“原来妒忌他的人不仅仅是我啊——就连锋芒毕露的梁上飞仙,也对他充满嫉恨吗?”
温枸橼咬咬牙,道:“我得给他个下马威……要是被这条老泥鳅小看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行走江湖?”
宁孤生上前,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腰上,“跟我说说你的阴谋。”
“我打算去惊雀山无度门。”
“去那种不入流的地方作甚?”
“你不晓得,原来那条老泥鳅是无度门掌门吕尚休的义弟,那里的弟子都管他叫师叔。我素闻吕尚休酷爱收藏,山中奇珍无数。我若能在无度门窃宝,定能令那老泥鳅对我刮目相看。”
宁孤生将嘴埋进温枸橼的下颚,“你一定可以的。”
温枸橼不客气地往对方的额头一拍,“不用你奉承,我自有分数。快走,我要穿衣服了。”
宁孤生没再说话,而是缓缓后退,依依不舍地欣赏温枸橼的背面,眼中的痴迷快要溢出来了。而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早就将身体毫无保留地交给自己的女人,为何会忽然翻脸不认人。她的心,难道从来没在自己这里逗留过吗?宁孤生几乎不敢去承认这个事实,只能时时像条献媚的狗一样,含着口中的獠牙来恳求她施舍爱抚。
温枸橼又何尝不知宁孤生对自己的迷恋?但如今最困扰她的,不是一个甩不掉的痴汉,而是那条无懈可击的老泥鳅——龙卧溪。
龙卧溪有着纵横梁上四十年不败的盛名,引他入局绝非易事。也不晓得为什么四十年了,才终于有人想要捉他归案。但既然任务到手,温枸橼唯有使出浑身解ᴊsɢ数。初时,她和宁孤生的态度是一样的:龙卧溪再厉害,也青春不再。要让这个头号神偷晚节不保,易如反掌。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那是在洛阳,宁孤生一早设法放话,说梁上飞仙与龙卧溪看上了同一件宝物,还打算在同一天的同一时辰下手。真正盗宝的过程顺利得几乎没有留下回忆,以至于当温枸橼成功将东西偷出来时,心里还莫名地有些失望——这么容易就得手了,看来这个龙卧溪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
她提着竹篮,伪装成是大户人家上街办货的侍女,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却在拐入暗巷时被一位驼背老汉叫住——
“小妹,掉东西了吗?”
温枸橼停步回头,问:“掉什么了?”
老汉急步追上,递上一个香袋,“这可是你的东西?”
温枸橼接过来一看,惊觉不妙——这正是自己贴身携带的枸橼香片。“是,这是我的。”她故作淡定地收起香袋,急步入巷。一路走到无人处,她才敢掀开篮子,见宝贝还在里头,便松了一口气。“好你个龙卧溪,被我抢了先机,便要偷走我的香袋,是要吓唬我么?还好我及时发现。”
背后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有多及时?”
温枸橼猛一回头,见一个精瘦的老翁缓缓走近。
“你就是梁上飞仙?”他停在温枸橼背后,“久闻大名。”
“我一个后起之秀,怎比得上前辈大名?四十载不败传说,简直就是梁上君子的楷模。”她顿了顿,又冷笑道:“只可惜今天被我抢先一步。”她扬了扬手中的《风花杂记》——此书乃是数百年前一位女侠的自传,文辞风流,故事离奇。其书流传已久,可惜章节多有亡佚,世间仅存一份完整正本,藏于东都一王府之中,可谓无价之宝。
面对失之交臂的奇书,龙卧溪并未表现出丝毫的焦躁,而是谦逊地问道:“不知阁下能否让我好歹翻阅宝书,聊慰失手之痛呢?”
温枸橼立刻将身子往后一倾,“你想趁机抢走吗?”
龙卧溪忍不住笑了,“龙某只会暗偷,从不明抢。败军之将,甘愿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