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原地踮了踮脚,这才朝屏风后迈出一步。
叶芦芝端坐于屏风之后。在她面前,放置着一个朴素的灵位。
“阿芝……”
“你大概不认识她。”叶芦芝伸手触摸灵牌上的名字,“她姓柳,但除此之外,我打听不到别的,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就是那个不幸被许配给康檑的女子。”
纪莫邀记得那件事——康檑收买了陌生的男人代替自己与新妇行房,次日妻子发现丈夫真实身份之后,在羞愤中自尽了。
“我知道汉人里也有不在意的。但我总在想,假如她是胡人,会不会更有可能不那么做,不为一个素未谋面又不顾自己死活的男人牺牲性命。”叶芦芝开始对着牌位喃喃自语,“她死得那样不甘、那样凄惨,在当时还有几声惋惜。可那又如何呢?她本不需死,当时叹息的人也早就忘了她。我总是隐隐觉得ᴊsɢ,家里人宁愿我像她一样,变成一个牌位,也不想我如此活着。而我越是想着她,就越觉得,贞节真是世上最无意义之事。如今我每天对着她的牌位弹弹琵琶,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听到。”
一听到“琵琶”二字,纪莫邀恍然大悟,立即冒出一身冷汗。
不。
不可以。
叶芦芝望着他,没说话,抱起琵琶,手指开始飞快地拨动琴弦。
找她改谱,实在是太对了。
明明只在不到七天前才第一次接触《乱神志》,如今竟已弹得如此出神入化。
“不要……”
曲可封神,人要失魂。
在叶芦芝登峰造极的技艺下,《乱神志》威力大增。加之是在室内当面演奏,根本不会受到外部风声与杂音的影响,因此纪莫邀几乎从一开始便已眼冒金星。他本想,自己如此熟悉这首曲子,也许可以在意念上顽抗一下。但叶芦芝的指法实在太过娴熟,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全曲未过半,纪莫邀已经晕厥在地,不省人事。
叶芦芝一直坚持着将全曲奏完,方敢起身。
望着躺在地上的纪莫邀,她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但与此同时,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受控地涌了出来,洒落在脚边。
她从袖中掏出两份乐谱,压在纪莫邀手臂下。又除下手上的玉镯,端详许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塞到纪莫邀手中。
虽有纪莫邀首肯,但逢香不敢走远,一直在院子里待命。
屋里似乎传来奏乐之声,但她听得不真切,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便四处走动提神,一直走到前院,神志才终于恢复正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人群聚集之声。
有人开始剧烈拍打正门,“姓叶的贱人,快来开门!”
逢香吓得立刻往回跑,竟迎面见叶芦芝抱着琵琶往外走。
“娘、娘子,外头……”
叶芦芝牵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纪公子呢?”
叶芦芝顺手将她往身后的房间推,“没事,你们都会没事的。”
“娘子,让我陪你。”
叶芦芝苦笑,“你看你,抖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还说陪我,我扶你还差不多。快进屋,别出来。”
“不,娘子,纪公子说了,要我一直陪着……”
叶芦芝不等她说完,便一把将她推到屋里,并飞快地锁上门。
逢香惊慌失措地趴在门扉上,想再恳求,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她环顾四周,知道这是叶芦芝平日过夜的房间之一。虽不是主人的卧房,甚至在客房中也不是最大的,但叶芦芝一直对个房间喜爱有加,屋内也装饰得十分华丽精致。
作为一家之主,叶芦芝为什么喜欢偏居侧室,而几乎不踏足正房,逢香作为下人从来不曾过问。即便是现在,她也一点不好奇。毕竟这不仅仅是叶芦芝睡觉的地方,更是她们肌肤相亲、平镜相映的场所。有多少个夜,她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披着温馨的烛光在叶芦芝臂间睡去。每次进入这个房间,她的心跳就会不自主地加快,就连皮肤也开始意味不明地略略发痒。这样一个神奇的空间是不是主人的居室,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在这一刻,这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卧室也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逢香在房中蹑手蹑脚地走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纪公子?”
她以为纪莫邀也一同被锁在这里。但这里不见人,外头也听不到他出入的声音,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纪公子已经离开,正在暗中保护我们?
逢香不敢过多揣测,只能退到屏风之后,默默等待。
大门终于洞开,叶芦芝望着眼前人,嫣然而笑。
“邢护卫,别来无恙?”
邢至端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欲言又止。
叶芦芝左右扫视,对着她猜是拍门之人的一个魁梧弟子问:“好哥哥,你来拍奴家的门,却又不说明来意,是为何啊?”
不等那人答话,邢至端便板着脸上前道:“你们在门外守着。没我准许,谁都不能进来!”
弟子们于是都退到阶下,不再作声,只在暗处交换着意味深长的坏笑。
邢至端跨过门槛,亲自将大门合上,这才回身问叶芦芝:“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
叶芦芝抿抿嘴,柔声道:“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