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枸橼恨自己在这一刻说不出合适的话。
房间里是血与汗混杂的腥臭味。
温枸橼对嫏嬛出生的情景,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
那时自己只有三岁,甚至不怎么记得母亲怀着嫏嬛时的模样。只知道有一天,自己就突然多了个妹妹。
孩童意识中的“突然”,原来要经历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的过程。
很难想象,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浑身污秽地来到这个世界的。
“焉知,你还记不记得定知出生的时候……那时你太小,也许都不记得了。但我已经六岁,记得可清楚了。”
说起童年时,她明显感觉到,嫏嬛的呼吸渐渐恢复了规律。
温枸橼抬眼望着另一头的绒嫂和赵晗青:她们虽然一直默不作声,但似乎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两人的神色都专注而疲倦,一面为目前的进展而满意,一面又为未知的终点而茫然。
这到底要生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温枸橼此刻能做的,只有一直说话而已,“我们三姐弟,唯有你是在书斋生的,我和定知都是在爹娘卧室里出世。定知出生那天,家里为数不多的ᴊsɢ仆从都跑去伺候母亲了,留下我们两姐妹在前院踢球。你还记得吗?”
“嬛姐姐,用力!对,再来!”
本打算娓娓道来的故事,频繁地被赵晗青和绒嫂新的指令打断。
不过比起听自己回忆过往,肯定还是赶快把孩子生下来比较要紧。
“焉知,现在抱着你的人,不应是我……”温枸橼毫无预兆地哭了,“他本可以亲手了结纪尤尊的性命,可他、他故意将手刃仇人的机会留给我。他是为了我们姐弟的这口怨气,才不惜用尽全身气力废了纪尤尊的武功,我才好下手……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我们没用……”
谁知嫏嬛一把抓住她的手,骂道:“我都只剩半条命了,你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凄凄惨惨!”
温枸橼破涕为笑。
她知道嫏嬛并不是有意要用这种粗暴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只是实在痛得厉害,无论做什么都要额外用力,所以连一句玩笑话也变得像劈头痛骂。
“也不要说什么应不应该。”嫏嬛大力呼吸着,“你怎么就不比他应该了?你是我姐姐,你陪我生孩子,有什么不妥吗?”
“二娘子,快了、快了!对,再用力!”
真是奇怪,同样是在鼓舞、在引导,可绒嫂说出口的话,就是比赵晗青的更有韵律和节奏。所谓经验,实在是无法言喻的玄妙之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温枸橼已经无法想象,嫏嬛那纤弱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剩余哪怕一丁点的气力,然而她还在用力、还在喘息、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温枸橼不知道在场的女人都是怎么想的,但自己是真的永远都不要生孩子。
那四个活宝还跪在门外,像是等待县官提刑审问的犯人。
温枸橼其实很想探个头出去,好好嘲笑他们一番,可实在不忍心松开嫏嬛,只好忍痛作罢。
龙卧溪去哪里了?
可能去陪着纪莫邀了。
也好,反正那条老泥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看到了,嬛姐姐,出来了!”
“来,再来最后一下,好——”
随着嫏嬛最后一推,所有人都听到了什么东西滑出来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清脆的哭声。
温枸橼觉得自己怀里的人,瞬间从一根绷紧的弓弦化成一坨柔软的丝绵。
“生下来了,焉知。”
嫏嬛合上眼,没有说话。
“你可以休息了。”
外头跪着的四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四革拍了拍葶苈的肩膀,“葶苈,恭喜了。”
“你们也是!你们现在都是叔叔了。”
孙望庭嘀咕道:“天啊,我还这么年轻,就要做叔叔了。”
“你又在发瘟。”马四革推了一下他,“也不想想你在漆头村那些同龄人,哪个没有一儿半女?在他们眼里,我们都要算命格不好的。现在只是让你做个叔叔,看把你委屈的。”
陆子都喜极而泣,“太好了……如、如果大师兄可以……”
“噢,生下来了啊。”龙卧溪不知何时来到门外。
“师叔,”葶苈起身问,“大师兄他……”
“我把他放到你们爹娘旧时的卧室去了。好好躺着的,不用担心。”
屏风后一阵忙乎,赵晗青便抱着孩子走了出来——“是个女孩。”
葶苈一个箭步上前,可来到跟前又不敢碰,生怕碰坏了,“她好小。”
“是啊……就是这么一个小家伙,可把嬛姐姐累坏了。”
大家都簇拥上来看——襁褓中的这个小粉团子,已经眨巴着眼睛在看面前这许多陌生的面孔。
“嫏嬛和大师兄的孩子,原来是这个样子。”孙望庭煞有其事地说。
马四革道:“说得好像你有认真想象过她的模样一样。”
这时,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原来是终于为众人安放好车驾马匹的姜芍。
“留夷姐姐,快来看,是个女孩。”
姜芍穿过众人,从赵晗青怀里接过女婴,“嫏嬛叫得那样凄惨,我还以为是个沉甸甸的胖孩子。没想到原来这么小、这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