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以抱抱她吗?”
姜芍一抬头,见是已经浑身湿透的温枸橼,忙将婴儿递上,“快,你这个姨娘应该先抱个够。”
温枸橼接过初生的外甥女。“你好呀……”她与女婴四目相对,“我是你姨娘,我们以后一起玩,好吗?”她说着便抱着孩子回到屏风后面。“焉知,还睁得开眼么?别急着睡,要不要先看一眼你女儿?”
嫏嬛迷迷蒙蒙地伸出一只手,“你们都……看好了吗?我来日方长,不急着这一时。”
“真是的,你是她亲娘,稍微有点好奇行吗?”
嫏嬛忍着笑睁眼,轻轻揪住了襁褓的一角,“来,给我看。”
温枸橼将孩子摆在她枕边,“给你看个够。”
嫏嬛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婴儿轻柔的脸颊,“你真好看。”
温枸橼道:“像你。”
“乱讲,这么小一张脸,怎么看得出像我了?”
“就是像你。”
嫏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连上辈子的力气也用尽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小心地将女儿拉到了胸前。
说来奇怪,女婴生下来哭喊了一声后,便没有再闹,甚至在一群亲眷臂间递来递去,也没有丝毫扭拧。然而,在母亲将她揽入怀中的一瞬间,她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尖声啼叫起来。
温枸橼忙凑上前察看,绒嫂与赵晗青也聚了上来,可大家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哪里不合这孩子的心意,以致于要如此哭闹。
嫏嬛也是一头雾水。她这时也顾不上喘息,来去换了好几个姿势,想了所有的办法,可婴儿对一切安抚都无动于衷,似乎只是一心执着于大哭一场。
“刚生下来就这么大脾气。”温枸橼茫茫然地抓住外甥女的小手,“可你又不会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孩子一直在哭,可听着又不像是在索要什么,就只是单纯地在制造噪音。
大家聚在屋里,面面相觑。就连阅历丰富的绒嫂也一筹莫展,不知怎么去哄这个小祖宗。
哭声穿过屏风、穿过门窗、穿过屋墙。
她一定是在为了什么而哭。
可什么都在她面前了,她为何还不心足?
幸好温家的宅子够大,附近也没有邻居,不然估计都要被街坊怨他们扰民了。
温枸橼甚至觉得,如果这是别家的孩子,自己早就发飙了。
嫏嬛的表情却很平静,仿佛知道女儿为何而哭。她合眼抱着大叫不止的孩子,淡定得像是故意将自己的喉舌借给了女儿,如今是女儿在替自己哭闹。
温枸橼轻抚妹妹的头发。
啊,好吵。
正一筹莫展之时,半掩的门被“咿——”地推开。
“谁家的小孩,吵死人了……”
这干涩而沙哑,仿佛刚从久眠中醒来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唿”一声闷响。
众人往外一看——虽然盖在披风之下还看不到脸,但这屋子里只剩一人不曾到场。
就在纪莫邀被门槛绊倒的那一刻,婴儿停止了哭泣。
“见鬼了。”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只有温枸橼第一个起身,扶起倒地之人,“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还谁家的小孩?你还有脸问?”她随即一手推开屏风,推开阻隔了十个月的重重屏障。
温嫏嬛与纪莫邀聪明一世,却从未想象会这样重逢。
嫏嬛小心将女儿推开,朝对方伸出一只手。
纪莫邀立刻扑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嫏嬛说得没错——就算再累,就算只剩一口气,就算站也站不稳,他也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焉知……”
嫏嬛用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的脸,“你瘦了好多。”
“我本来就瘦。”
嫏嬛笑了,那没掉的半条命一下子又涌了回来,“能和你一起活着,真的太好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两人同时泪如泉涌。
那是他们最疲惫、最狼狈、最脆弱的时刻。哪怕只是相视而泣,也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
但他们不知道,即便是那样,旁人看到的,却是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画面。
其实,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某一个明知存在却不敢提及的角落里,他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也许一别便是永别。
在深柳园是如此,在青刀涧是如此,在竹林也是如此。每一次转身而去,下一刻就可能阴阳两隔。
这句话于他们而言,熟悉而又沉重,快慰而又辛酸。
“还问是谁家的孩子……”嫏嬛流着泪放声大笑,“还能是谁家的孩子?就是你的女儿啊,大魔头!”
纪莫邀这才看到四脚朝天,躺在一边的小婴儿。
“这是……”他情不自禁地碰了一下女婴的手,立刻就被她握住了食指。“可是怎么……没人……告诉我?”
嫏嬛见他一脸错愕,沾沾自喜地答道:“是我叫她们替我保守秘密的。你走时给我留了一个惊喜ᴊsɢ,所以回来时,我也要给你一个惊喜。”
纪莫邀久久地凝视女儿,“是她在哭。”
“是啊。”嫏嬛细声道。
“她吵醒了我。”
嫏嬛轻轻将女儿推到纪莫邀跟前,“不跟你的救命恩人打声招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