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两个人在琪花林,也不完全是在奏乐。
身处没有第三人的空间里,他们会自然而然地回到一种久违的状态。有时一睁眼,也不知这里是琪花林,还是青刀涧。
但这不重要,毕竟乐曲也是有在认真练习的。
“我发现你在弹胡琴的时候……”嫏嬛低头拨弄着纪莫邀的前发,“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无论曲子的喜怒哀乐,你都是板着脸。”
纪莫邀在她膝上转了个身,“习惯使然。小时练琴就是这样,不会七情上面。”
“因为纪尤尊不喜欢吗?”
“可能吧。从小我就知道,嚎啕大哭无法让他心软,挤眉弄眼也无法逗他发笑。大了学琴,也就不会把情绪留在脸上了……反正有弓弦替我说话。”
“女儿总是聚精会神地看人,可又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说不定就是学了你的喜怒不形于色。”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像你,不会是坏事。”
天色渐暗,纪莫邀起身为嫏嬛披衣,驱车返回。
此时,温枸橼在前院坐立不安,“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打算在琪花林过夜了?怎么还不回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车马声。
温枸橼抬脚要往外走,又不敢掉以轻心,便往悬梁上的镜子里望了一眼——果然来者不善。
她深吸一口气,亲自去开门。
门外立着两个大汉,都是吴迁的跟班。只是温枸橼不大记得是哪一对兄弟,甚至来的是不是一对兄弟,也不一定。
“贵客哪位?”
其中一个大汉两眼一瞪,道:“你阿爷。”
温枸橼当场想一拳抡过去,可还是强忍怒火,继续堆笑问道:“不知二位爷爷有何贵干?”
另一个大汉不屑地笑笑,单手递上一封信,“这是给晗青的家书。看过之后,识趣就照信里说的做,否则……”
他们没有把话说全,只是把信交给温枸橼,便嬉笑着离开了。
果然跟之前预料的一样。
拆开信后,赵晗青一眼就认出了字迹,“是吴迁亲笔。”她飞快地看过全文,看得手心冒汗,眼眶盈泪。
葶苈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问:“是他们威胁你回去吗?否则就要对我们动手?”
“不……”赵晗青将信丢在面前,“是老师他……”
温枸橼将信拿到眼前一看——信中只字不提无度门与纪尤尊,只说缪寿春突染顽疾,命不久矣。老人自知时日无多,只希望死前能见上心爱的徒儿一面。
“小青,”温枸橼握住赵晗青的手,“这是陷阱。他们投鼠忌器,才要先支走你。”
“我知道。”赵晗青颤抖着抹了一下眼角,“我明白他们的意图,可我不敢揣测老师病情的真伪。万一、万一老师真的……”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声——纪莫邀和温嫏嬛终于回来了。
“看到门前有客,就没急着回来,跟上去看了个究竟。”纪莫邀扶嫏嬛坐下,顺势从温枸橼手里接过信来看,“人还是住在簇云居,不难找。”
嫏嬛冷笑,“外来之人,也只看得上那里。”
赵晗青见大家都在,也不怯场,坦白道:“我、我想回去看看师父。”在任何人插嘴制止前,她匆忙解释道:“我知道回去一定会被他们关起来,也没办法再与你们来往。我也知道这一走,他们没了后顾之忧,便会大肆宣战,跟你们斗个你死我活。所有的后果,我都清楚,可是……”她跪伏在众人面前,“老师是我的再造恩人,我不能让他孤独终老!我让他失去了最爱的孙女,已经罪无可恕。如果他弥留之际,身边连个暖手的人也没有,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ᴊsɢ自己。”
温枸橼忍不住问:“可如果这是骗你的呢?如果他身体好得很呢?”
“可我怎么知道呢?老师本就年迈,身边又没个亲人陪伴。不管有多不可能,他万一真的时日无多,我难道就不回去陪他最后一程吗?”晗青连连摇头,“我亏欠他太多,我冒不起这个险……”
温枸橼见劝不动,只好将希望寄予嫏嬛和纪莫邀。
谁知嫏嬛一把握住晗青的手,道:“放心回去吧。我们不怕。”
“嬛姐姐……”
“无论缪寿春是否真的患病,你都要回去。”
“焉知,”温枸橼急了,“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一姐,如果小青不回去,那就算这一刻缪寿春毫发无损,下一刻同生会也能用他的性命来威胁小青。我们何必逼她做这种非人的抉择?”
温枸橼心急如焚,“道理我懂。可这一回去,回祝家那个不见天日的小花园里,我们再救你出来就难了啊。”
“所以你不要回祝家。”嫏嬛叮嘱道,“投奔你老师,然后乖乖地让同生会把你们软禁在那里。”
“二姐,这是何意?”葶苈问。
“小青身在医馆,祝蕴红就无法轻易骚扰她。而且有缪寿春作陪,容易从中取事。”
赵晗青半喜半忧,又问:“可万一他们不理会我的请求,非要把我关在祝家呢?”
纪莫邀摇头道:“别担心,他们一定会听从你的请求。”他于是朝温枸橼使了个眼色,“因为你将会有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温枸橼恍然大悟,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先回避,把小瑜也带走。容我跟小青单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