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青终于回到自己房间时,见温葶苈坐在门前,已昏昏欲睡。
她没有叫醒对方,只是落寞地坐在他身旁。
温枸橼跟自己说的话,她每一句都记得,却似乎没一个字听得懂。
不,她其实比谁都懂。
但她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懂。
从小到大,所有让她抓耳挠腮也想不通的种种,如今豁然开朗,变得无比通透。
这应该是好事,自己以后也一定会感激这一晚。
可嘴里为何如此苦涩?
她疲惫地枕在了葶苈肩上。
葶苈骤然惊醒,“小青?你回来了?”
晗青“唿”地坐直,假装自己从来没有靠近,“嗯……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我本来想等你回来,跟你说说话。想不到睡着了,真是……”
“没事,我们现在就能说啊。”她推门请葶苈进屋,“你要是凉病了,姐姐们可要怨我。”
葶苈傻傻笑了,但一坐下,又肃然问道:“你决定好了吗?是不是真的按信里要求那样,明日就跟他们回涂州?”
晗青点头,“他们明天一早就会来接我走。”
葶苈并没有显得十分惊讶,“我多少也猜到了……你不会丢下你老师不管的。”
“对不起,葶苈。”
葶苈诧异地抬眼,见伊人已泪流满面,“小青……”
“你费尽心思将我从牢笼中救出来,我现在却主动要回去……我这么任性,让你所有的让步与牺牲都付诸流水……我对不起你……”
“小青,不要说了。”葶苈爬到她跟前,抓住了她的手,“你没有对不起我,一点也没有。”
赵晗青望着他,泪眼之中似含着笑。
葶苈见过她笑,见过无数次了。但即便是她笑得最合不拢嘴、花枝乱颤的时候,也远没有这晶莹泪光下似有似无的笑意一样释然与欣慰。
晗青抱住了他。
抑或是,他将晗青揽入怀中呢?
不重要了。
他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就觉得这样抱着合适,仿佛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表达离别前夜的心情。
“葶苈,谢谢你。”
“我愿意。”
女孩的泪水浸湿他的肩头,他却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同时哭出来。
他如果哭了,只怕就不能干净利落地分别,那便有违初衷。
“我们不会分别很久的,小青。”葶苈抱紧了她,“肯定很快就能见面,到时……就不会再有人能控制你了。不用窝在我们这里,也不用担心会被抓回涂州。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多好。”
“葶苈,我……”
“你老师叫你回去,说不定是有什么仙方要秘授与你,要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赵晗青破涕为笑,“又在胡说……”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屈服而回去的,所以不要觉得辜负了我。你依然是我们努力保护的那个向往自由、胸怀苍生的医人——我们做的一切都值得。只要你没有放弃你的志向,就没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问题。这只是你卧薪尝胆的试炼,熬过去了,就没人能阻止你。”
“我记住了。”
他们终于松开彼此。
“我舍不得你们。”
“那当然。跟我们一起,最好玩了。”
晗青浅笑,“我每天都会想你的。”
葶苈怯怯低头,希望深夜的暗影能够掩盖他此刻面上的颜色,“我也会想你……”他揉了一下鼻子,匆忙起身,“我还是不要打搅你休息了。回去路远,他们又不心疼你,赶紧趁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晗青点头,“你也不要太晚。”
葶苈不敢再流连,推门离开了。
一迈出门,两行清泪便决堤而下。
这也许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表露心迹的机会,但他主动放弃了。
他答应过自己:永远不可以做小青理想路上的绊脚石——以前不可以,现在不可以,未来也不可以。
天知道何时能再见面,那时又是什么光景?
一路滴泪回到房中,温葶苈无法安睡。他左思右想,还是点燃蜡烛,倒水研墨,下笔写那份他一直都没有胆量写的文书。
第二日一早,车驾便来到门外。
嫏嬛在房中为赵晗青扎上崭新的披风,“涂州地北,不如我们这里暖和。你一路上想吃什么、要什么,就让他们伺候,千万不要吝啬开口。你是掌门千金,要有威仪,就跟你留夷姐姐那样。心里越是不忿,就越不能瑟缩,越不能牺牲了体面。”
“我知道了。”晗青摸着扎在胸前的领结,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我们。”
“我不担心,也不害怕。”晗青道,“我只是会很想你们……跟你们在一起,每一刻都很自在快乐。”
“那就行了。”
这时,纪莫邀推开了一边门,但没有进屋。
嫏嬛道:“我们准备好了。”
纪莫邀摇摇头,“不急。让他们等。”
晗青偷笑,“不愧是邀哥哥。”
纪莫邀叮嘱道:“小青,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晗青朝他点头,“一刻也不曾忘记。”
纪莫邀满意地笑了,“缪寿春没有白收你这个徒弟。”
晗青笑笑,转身再看了一眼自己居住近一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