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机敏厉声喝道:“那老淫虫哪里去了?”
见没人答话,他便进屋一间间搜查,最终找到了那个蜷缩在卧房一角的老爷子。
“你儿子呢?”
那老先生吓得浑身发抖,“不、不知道……兴许是逃了?”
洪机敏一把扯住老先生的头发,拖着他赶到后院,果然见那恶少爬墙爬到一半。
“孽畜哪里逃!”洪机敏一手将那后生从墙上揪下来,又是扯着他的头发,拖出屋外。
这时白鸟泉乡已经炸开了锅,男女老头都聚过来看出了什么事,哪还有心农作?
那老先生的家小也一路追在脚后,喊着“大侠饶命”。
洪机敏头也不回,只让杜仙仪坐稳,一手一把头发,将那父子二人一同拖到乡里最宽的路上。
“跪下!”他命令道。
那父子俩早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半趴在地上,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们可知罪?”
那后生哆哆嗦嗦地答道:“知、知罪……”
“杜娘子的丧礼,全让你家出钱,如何?”
“一定!一定!”那老先生连连磕头,“全凭大侠定夺!”
洪机敏满意一笑,道:“乡亲们可都听到了,杜娘子因此父子二人命丧,如今让凶手承担死者的葬仪,天经地义。”他随后放下杜仙仪,俯视那两个求饶的畜生,“杜娘子和仙仪都没有让我这么做,我本来也可以点到即止,只是……”他抽出背后的大刀,“我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会贻害无穷。倒不如趁此机会,为乡民永除后患。”
话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手起刀落,将二人斩于道上。
在战场上与敌军交战时,他也曾经为杀人而挣扎过——怎么说也是某家人的儿子,只因投错了将领而战死沙场,着实有些可惜。
但那一刻,他一点也不纠结。
“待我将杜娘子妥善安葬后,还请乡亲们能悉心维护、四时供奉。你们不用拜我这个大活人,我也没那能耐去保佑你们,可若杜娘子的坟头有哪怕半根杂草……”他用刀尖指着地上的两颗头颅,不再多言。
他知道自己是在恐吓、在威胁、在干着和地痞流氓一样的下作行径。可面对乡民们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不怕成为白鸟泉乡的恶人,他只恨自己没能来早一步。
白鸟泉,多美好的名字。
师徒二人将灶寡妇葬在了白鸟泉附近一个据说风水最好的山头上。
杜仙仪全身都弥漫着丧母的哀伤,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出声。
洪机敏初时还以为她在刻意压抑,可后来他发现,这就是杜仙仪最自然、最舒服的状态。
她是灵均的信徒,习惯了用美好而优雅的方式来表达哀思。
可惜的是,连仙仪也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
“你父亲就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吗?”
杜仙仪摇摇头,“他就管娘叫‘美人’。”
洪机敏气不打一处来,不予置评。
离开白鸟泉乡的第一个夜,在沿江东往的客船上,洪机敏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在杜仙仪面前哭得涕泗横流。
“师父……”仙仪挽着他的手臂,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洪机敏拍拍她的手,道:“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必须要哭这一场……这是我直面无力的方式。哭过了,我才有力量去弥补遗憾。”
杜仙仪点点头,道:“别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想是不对的?”
“当然不对了!没有勇气去诚实表达伤情的男人,都是掩耳盗铃的懦夫。他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有错,更不懂得去体谅别人的苦楚。我穷尽一生,都在避免成为那样外强中干的匹夫。往后我的徒弟,也绝不能变成那样的人。”
杜仙仪起身抱住他,“师父,谢谢你救了我。”
洪机敏紧紧拥着女孩,泪流不止。
他没有把话说全,只是不希望杜仙仪太早背负众生的苦难——可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杜仙仪,最终也没能等来她们的洪大侠。
之后好多年里,洪机敏和杜仙仪分别都回过白鸟泉祭拜灶寡妇。虽然当年放下狠话吓唬乡民,但两个人都没有真心指望会有谁来打理灶寡妇的坟墓,只盼不要被风雨过分破坏就好。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墓碑前总是整齐地摆着鲜花果品,周围也确实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那老先生欺负过的几个女孩偷偷约定来轮流拜祭的。
“多谢大侠,替我们报了仇。”
她们有些人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过灶寡妇,可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恶人不除,自己就是下一个她。
“还请大侠不要把这事告诉我家人。”
多年以后,白鸟泉乡依然不乏替那两父子惋惜的人。而所有女孩,都是瞒着家里的父亲、兄弟和丈夫,来此为一个同样苦命的女人献上心意。
“仙仪她……没跟你们提过这些旧事吧?”
那是大家离开惊雀山的前夜,洪机敏被温嫏嬛和纪莫邀叫住,道起了杜仙仪的过往。
嫏嬛肃然摇头。
洪机敏苦笑,“也是,她本来也不爱跟人谈家事。”
“不,也许不仅仅是这个缘ᴊsɢ故……”嫏嬛将写有前代二十八宿住地和生辰的名册铺在案上,“自从知道这个名册的真意之后,我们都变得对年份、年龄格外敏感。前辈刚才说,姑姑的异母兄长比她大十五岁,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