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梦中情景,再看到眼前形容憔悴,眼下乌青的皇额娘,顺治的心顿时就柔软下来,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眼眶含泪道:“皇额娘,儿子害怕。”
害怕没有治理好江山,害怕丢了祖宗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害怕被皇额娘责怪,更害怕死去。
庄太后眼泪扑簌簌往下流,此刻她全然忘记了顺治曾经是如何同她作对,说出那些令她心如刀割的话。她拉着顺治的手,心里不断祈祷着老天能放过顺治,他虽然任性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好孩子。
天下该死之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让她的儿子染上了这病?
可哪怕庄太后再觉得天命不公,依旧无法改变顺治极有可能英年崩逝的可能。
母子两没说上几句话,顺治便再度陷入了昏睡,庄太后就在他塌前坐着,握着顺治的手久久舍不得松开。
乾清宫外,孟露左等右等不见庄太后出来,她心中焦躁,正欲咬牙进去一探究竟,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皇额娘万安。”
孟露回头,见是玄烨独自一人到来。
她连忙过去将玄烨扶起,轻轻掸了掸他衣摆上的灰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安无事:“玄烨,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这儿来了,伺候你的人呢?”
玄烨没有回答,但他小小的脸上满是不安,孟露心疼地将他搂紧怀里,温柔道:“是担心你皇阿玛吗?”
“嗯。”玄烨点了点头:“还担心我额娘。”
孟露摸了摸他亮亮的脑门,道:“你额娘同你一样得过天花,没事的。”
玄烨两只小手用力地胶在一起,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悦:“谁也不敢保证,得过一次天花就不会再得一次……,额娘本就体弱,宫里的奴才那么多,皇祖母却偏要我额娘去照顾皇阿玛,皇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额娘啊……”
孟露听他说出这话不由吓了一大跳,也不管他有没有说完,连忙伸手捂住玄烨的嘴,随后又环视了下四周,幸亏乾清宫四周空旷,奴才们也站的远,近处只有阿木尔和那斯图两人。
她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玄烨,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传到你皇祖母的耳朵里。”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玄烨能否顺利登上皇位,某种程度上,可还得仰仗庄太后呢。
不过玄烨这句话,倒是在孟露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历史上康熙的生母在他登基的第二年便病重不治,撒手人寰,死时不过二十几岁。
她真的是病重而死,还是与贞妃的殉情一样另有隐情呢?
不过这些光靠猜测也没用,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孟露温言哄了玄烨几步,好不容易哄到他愿意离开,孟露吩咐阿木尔护送玄烨回去,自己则继续等着庄太后。
庄太后直到晌午时分才出来,她隔着一段距离见孟露还在这守着,便道:“你也回去吧,这两日管好后宫门户,别叫她们跟外头有通气的机会。”
孟露点点头,又关切道:“皇额娘,皇上如何了?”
庄太后抬头看了一眼天,没回答孟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宫中这几个阿哥,谁能堪当大任?”
孟露:“……”
这么大的事,庄太后问她?孟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心道这该不会是一道送命题吧。
但庄太后明显在等她的回答,孟露只好打起了太极:“儿臣一个后宫妇人,实在是……”
“后宫妇人怎么了?哀家也是后宫妇人,后宫妇人又不是傻子,这天下虽是男人的天下,可不代表我们妇人都是蠢的,你只管按你心里的想法说就是了。”
那好吧,孟露抿了抿唇,斟酌着道:“皇上膝下子嗣不多,大阿哥和四阿哥早逝,余下的几个,福全和玄烨年长些,自然更为懂事,可儿臣私下里瞧着,玄烨似乎比福全更沉稳些。”
孟露说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庄太后,庄太后嗯了声,赞许道:“玄烨的确不错,只是……”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孟露也不知道她遗憾的点在哪里,眼看着要冷场,孟露又道:“不过就如儿臣所说,其余几位小阿哥还小,或许等他们大些,又或者将来皇上有了更多的孩子,说不定就有胜过玄烨的呢。”
庄太后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看向孟露,淡淡道:“你是皇后,又是哀家的亲侄女,所以皇上的事哀家也就不瞒你了。”
孟露摆出惶恐不安的神情:“皇额娘?”
庄太后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让十三衙门准备着福临的后事吧,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过此事不能张扬,只叫他们小心点行事,若是走漏了风声,皇上去哪儿就让他们去哪儿吧。”
这就是办不好事就要去给顺治陪葬的意思,孟露将庄太后的意思传达给十三衙门,十三衙门的总管额头冷汗不止,心惊胆战地应下差事走了。
如此,似乎只需要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了。
*
到了初六,顺治似乎也预感自己命不久矣,这日深夜,顺治急召礼部侍郎王熙、原内阁学士麻勒吉,以及钦天监监正汤若望三人入乾清宫。
顺治与这三人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期间孟露就一直在慈宁宫陪着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