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即便那张面孔总是波澜不惊,她也能从中窥探出几分真实的情绪来。
比如低垂下的眼睫, 以及绷得很平的唇角。
尽管他连眉心都没有蹙起,可钟毓就是知道, 对面坐着的人此刻心情不太好。
虽然她心中打算到了峮州就与岑鸢一拍两散,可奈何这人刚给自己说了那桩长公主的离奇之案,她又实在好奇多出来的那根臂骨代表着什么意思, 纵火之人与救公主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所以此刻见岑鸢周身气势十分低沉,以为是他想到了什么线索,便忍不住好奇问道, “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岑鸢闻言,敛了眸里情绪, 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其实自从方才猜到钟毓的身份有异后,他便有些不知如何同钟毓相处了。
那夜替她缝好伤口后,自己坐在她的床边一直守了很久。
看着那人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面色,在心中泛起疼惜的那一刹那,岑鸢便清楚了,他终究是没有压住自己的心。
他知道钟毓从嫁给自己的那天起就从未予他半分信任,知道她尽全力周旋于这些人这些事之中只是想最后能全身而退,甚至还知道钟毓在面对自己时露出的那几分关心与坦诚都只是迫于性命之忧。
她十分惜命,所以她从未将真心交给过任何人。
而横在他们二人之间一扇无形的屏障,让岑鸢自始至终都明白,终有一天,钟毓会离开。
即便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即便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对她不可太过上心。
压不住的心终究还是压不住。
可岑鸢向来都是坦荡之人。
压不住的心那便不压,想对她好那便真心实意对她好。
倘若她对于当初的赐婚心有芥蒂,那他就去找程乾让他重新下旨。倘若她并未动过心,那他也可以等,一直等到她动心。
即便她最终还是要走,那也无妨。
她走到哪儿自己便跟到哪儿。
说了要护着她,那便要护一辈子。
可这一切的一切,却在猜到钟毓的身份或许有异后被轰然击碎。
先帝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姐。
父族是大梁的皇室,母族是绵延六代的世家贵族。
这样的贵女,何须他来娶,又何须他来护?
钟毓一连问了两句,只见岑鸢直直看着自己,却不见他开口说一句话。
正想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的时候,却听见岑鸢忽然开口:“无妨,只是方才忽然想到了章行舟的事情,一时间手没拿稳罢了。”
岑鸢拿过桌上的手札,连同那件天蚕锦制成的小衣一起收了起来。
“不去凉州城,我们改道去峮州。”岑鸢视线扫过钟毓的脸,却忽然发现她最近的面色比起之前好了很多。
看来最近那些加了参的鸡汤还是有些用处。
岑鸢收回视线,然后掀开车帘,弯腰往出走。
想到自己先前为了让钟毓明白自己并未防范她而将成安二十二年的事情据实相告,一脚刚踏出车厢的岑鸢动作忽然一顿,而后只留下一句话便放下了车帘。
钟毓被落下的车帘挡住了视线,虽然方才岑鸢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她还是听清了——
“长公主的事情不用费心思索,你记得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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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春山关同峮州之间还隔着四座县郡,两地之间的路途十分遥远。
但因为这趟坐的马车是李源特意命人牵来的,不论是车厢内的物件还是舒适宽敞的程度,都是钟毓从京城前往连山那时候坐着的马车无法比的。
此刻已三月初,气候逐渐变暖,早已不像上次那样寒风猎猎。
再加上有卿云的照顾,还有时不时路过村庄停下吃顿好的,这一路上钟毓的生活可谓十分舒坦。
所以从春山关到峮州十多日的路程,一晃就过去了。
临近峮州还有小半日路程的时候,钟毓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
晌午的阳光暖融融照着,官道两旁栽种的柳树已经都发了芽。
“夫人,早上剩下的那小半碗鸡汤现在还温着,”卿云将一直捂在厚毯里的小瓦罐拿了出来,“方才大人说快到地方了,您要不现在把鸡汤喝了?”
钟毓闻言,放下帘子扭头。
见卿云已经将鸡汤倒在碗里递给自己,她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接过来,面色上却丝毫不显。
倒不是说喝鸡汤不好,可从连山出发后,不论马车走到哪里,日日都会有一瓦罐鸡汤等着她喝。
这十多日的路程,少说也有七八只鸡进了自己的肚子。
就是再爱吃鸡肉喝鸡汤的人,这么顿顿喝也受不住。
钟毓不是没有给岑鸢隐晦地提过,要他不要总是大费周章找了鸡来给她熬汤。
谁知岑鸢以为她是想吃些其他的肉,隔天不知从哪儿抓来几只兔子,找了一处歇息的地方之后便亲自生火替她烤了兔肉吃。
而她提到的鸡汤,仍旧一如既往地顿顿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