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座上的钟毓,声音是被冤枉的可怜,“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尚书是谁,我也不知道什么养兵之事。”
“我方才只是因为太害怕所以胡言乱语——”
没等到他的话说完。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王吉安感受到自己脸上缓缓划过一抹温热,他愣了愣,然后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摊开在眼前。
那是血。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四分五裂的白瓷碎片,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钟毓。
“你——”
“你太害怕?”
“你胡言乱语?”
钟毓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王吉安,“你有胆子做出逼迫百姓交公粮的事情,有胆子让手下的那群杂碎将他们赶出城。”
“你有胆子放任他们欺负一个刚死了孩子的母亲,甚至有胆子从城门口的那具尸体边走过都不问一句话。”
她蓦地冷笑一声,“你做了这么些有胆的事情,现在竟然同我说害怕?”
钟毓蹲在王吉安的面前,伸手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然后慢悠悠抵上他的脖子。
看到王吉安浑身骤然一哆嗦,钟毓忽然一笑:“你真的害怕吗?”
王吉安看着那块被钟毓捏在手里的瓷片在自己身上游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盯着瓷片从脖子上缓缓滑下去,滑过自己的胸前,肚子,跪着的腿上,然后停在了他撑在地上的手。
“那个守城门的人死之前,可是将手里的长枪对准了倒在地上的母亲怀里。”
钟毓面无表情,手下微微使力,“躺在地上看着枪尖靠近自己的那位母亲,会有你这么害怕吗?”
鲜红的血一点一点从瓷片抵着的地方渗出来,王吉安被皮肉刺破的痛刺激地下意识就要收回手。
却不料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叫他动弹不了一点。
钟毓目光扫过不知何时站在王吉安身后的傅平,面上没有表情,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你不知道,你当然也不想知道。”
话音落下,她手下忽然用力。
一声惨叫霎时间充斥在所有人的耳边。
看着王吉安被疼得根本说不出话的样子,钟毓猛地拔出深深刺进他手背里的那块瓷片,“哐啷”一扔站起身。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人:“王大人,我今日不管你有没有勾结尚书,也不管你是不是在峮州私自养了兵。”
“我只要你去城门口,亲自将那些流落在城外不得回家的人迎回来,然后将他们缴的公粮如数奉还。”
“这件事,”钟毓忽然抬脚,重重地踩在那只早已鲜血淋漓的手背上,“你做不做得到?”
又是一声惨叫,王吉安涕泗横流地将头磕在被踩的那只手边,止不住地磕头:“能做到能做到。”
钟毓的脚看似轻实则使了大力地碾过他手背,然后收回脚,踢了踢不小心蹭到血迹的裙摆,目光里闪过一丝嫌恶。
随即看也不看捂着自己被刺穿的手痛哭流涕的王吉安,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却不等她坐稳,耳边便传来一声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手拿过来。”
钟毓闻言一愣,扭头看着一旁出声说话的人。
见她没动作,岑鸢沉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捏瓷片的那只手,拿过来。”
虽然不明所以,但钟毓还是伸出右手递过去。
却在递到一半的时候后知后觉地看到,方才她使了狠劲将瓷片往王吉安手里扎的时候,自己的手也被割出了血。
她下意识就要往回缩,谁料还未动作就被岑鸢抓住了。
看着那双手的手指和手心都横着血印子,岑鸢微微蹙起眉。
他抬眸看了一眼钟毓,虽然没有说话但钟毓却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看出了谴责。
也不知为何,钟毓竟心虚了起来。
“傅平,将人带去城门口,夫人方才说了什么你就看着王吉安做什么。”
钟毓闻言垂下头不再看岑鸢,任由抓住自己手的人继续吩咐——
“岑二,去找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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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郎中提着药箱子离开,岑鸢的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
钟毓看了看自己被包的如同一个猪蹄似的右手,然后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所以这几天她要怎么吃饭?
其实从在马车上决定好要和离书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打算再掺和到岑鸢要做的事情里来了。
本想着到了峮州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却不料还未进城就撞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在看到城门口的小兵将手里的长□□向女人的时候,她的心中先是涌上了脊背发凉的惊骇,紧随其后便是茫然。
充斥了满胸腔的茫然。
钟毓从未见过有母亲会将早已死去多时的孩子仍旧抱在怀里,连自己被推倒在地的时候也下意识先护着孩子。
那是个死婴,尚且有母亲如此爱护。
可自己却从未感受过这种爱护。
从小便被人遗弃在孤儿院的门口,一直到上大学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