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出店铺时,孟西荞手上多提了两个袋子,在记忆里,外婆和母亲穿着香云纱走路时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原来觉得那噪音烦,现在却巴不得被烦,那是健康和富裕的音节。
折回地铁站搭车去机场,一路上都把那纸袋子抱在怀里,时不时低头看看,两只手指捻着一片布料,用指腹轻轻来回擦,擦出“沙沙”的声音,她听着便愉悦了。
飞机才落地,孟西荞就提着老妈要的东西到医院,推门进病房,看到她爸孟远山正坐在床边,一瓣一瓣地剥橘子。
她太阳穴一跳,脸像刷了层浆糊般紧绷着。
“爸,你怎么在这儿?”
孟远山干笑了两声:“我来看看你妈。”
孟西荞呛了一口空气,看他俩相处的和谐样,一时愣住了。
林雅萍眼神射到她手上的袋子,打破沉默说:“乖女儿出差还记得给妈妈东西。”
孟西荞眼皮猛跳,宁愿她妈用命令式语气。
“我出差这一周,都是您来照顾我妈?”
她向着孟远山,两只手十个手指头,犬牙交错似的紧紧交叉在一起。
孟远山点点头,清咳了一声:“我和你妈曾经也有革命友谊……”
孟西荞瞪圆了眼:“你俩现在什么进度?”
林雅萍从床上斜睨过来:“你爸给我端茶倒水的进度。”
孟远山被使唤去端茶倒水了,人出了病房,这回轮到她问林雅萍:“您怎么想的啊?”
林雅萍吃下一瓣橘子:“我这个年纪了还想什么?这样不咸不淡的,挺好。”
孟西荞也没看出这两人哪里“不咸”和“不淡”,她爸往医院来一天比一天勤。
三人上次这样和谐相处,还是在她小学时候,久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情。
时间嗖地过去,转眼就到了林女士出院的日子,三人说好要好好吃一顿。
西荞要先把东西带回雁园,临走前林雅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顺便换件衣服化个妆。
孟西荞一时没懂,“今晚是要吃国宴?”
林雅萍说:“今晚定的那地方,老板娘跟我熟,前几天来看我还说呢,家里有个和你同龄的,可以见一见。”
孟西荞气得扯不动嘴角,“您前脚出院后脚就张罗这个是吧?那别出了,我去续费。”
林雅萍声音轻快:“我看照片了,真挺帅,长得跟那谁……代言矿泉水那明星似的,你也捯饬捯饬自己,人家知道我们光顾,肯定是要来说话的,保不齐就见到了。”
说着,还把手机屏幕亮了一亮。
孟西荞压根没心思去看那男的长什么样,从鼻子里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提着袋子就下楼了。
出了电梯想起床尾还有一袋换洗衣物没拿,大步流星折身回去,脚步却在门外顿住。
房间里传来两人的争执声,一声比一声高。
孟远山的声音不悦:“她不乐意,你老逼她干什么?”
林雅萍的音调越来越高:“我逼她什么了?让她多认识人就是逼她了?”
“她要真是因为我俩离婚产生阴影,我得找你算账。”
孟远山粗粗地吼:“我俩离婚全是我的错吗?”
房间里的两人卯足了劲互相指责,孟西荞站在门外,抬手捂住了眼睛。
今天出奇的堵,人和车盒子一起在日头底下一点一点龟速前挪。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一眼,提醒她后座有免费的水。
孟西荞先道了谢,才伸手过去从箱子中摸出一瓶蓝色纯净水,瓶子在手里转半圈,露出代言人的那一面。
从心底腾地升上一股烦躁,瓶身印着的那张脸,和林雅萍亮给她的照片有七分像。
许是她看得太久,司机轻笑着说:“看呆了啊?我女儿特别喜欢他,买了几大箱他代言的矿泉水。”
孟西荞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吞水,显然不想答话。
司机仍继续说:“帅吧?我一大老爷们也觉得帅。”
一口气喝了半瓶,拧紧盖子后胡乱塞进斜挎包里,过了一会儿,闷闷地答一句:“还行。”
师傅的目光猛地从后视镜里射来,“这就还行?姑娘你的标准得多高啊。”
看看路,往右打方向盘,又再看一眼后视镜说:“也是,你这么漂亮,眼光高一点也正常。”
她不再说话,往后靠在椅背上,嫌傍晚的太阳刺眼,遂阖上眼皮。闭上眼后,瓶身那张脸却活了过来,变成顾津南的模样。
顾津南比这帅多了。人满眼乱窜,怎么也压不下去。
下车,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门口走。头顶的黄叶打了个胡旋“啪”地掉在她面前。
顾津南正在院子里给半蔫的植物浇水,打眼瞧见格栅门外边的人乱着步子走过来,关了水,把西荞手上两大袋东西接过来,问怎么了。
孟西荞垂眸盯了他一会儿,说没什么。
原本和顾津南说好了,等她放好东西后就一块去接林雅萍出院。
这会儿,她还多了个任务:捯饬自己。为林雅萍嘴里的“幸福”预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