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多看看医学相关的书籍,书房六层书柜上的医学书我看了个遍,不想去听的学术研讨会、不想参加的医疗活动,但只要你让我去,我也都去了,为了让你开心,吃饭时我也尽量和爸谈论一些医学话题……”
林柏楠揉捏腿,今天又坐得太久了,膝盖骨隐隐发僵,望着毫无生机的双腿,缓缓说道:“我不能像其他男生那样随心所欲地打篮球、踢足球、玩滑板、骑单车,但没关系,我去寻找光靠双手就能胜任的爱好好了,我也找到了我的兴趣所在,我擅长并且为之热爱……妈,至少在我有一点选择权的事情上面,给我自由选择的权利吧。
“……”蒋玲手抚眉毛,润湿眼眶。
停顿一下,林柏楠再次扬起脸庞与蒋玲在后视镜中对望:“还有……即使是单相思,即使是得不到同等回应的单恋,我在她身边也真的很快乐。”
“唉……”叹息声甚是沉重,蒋玲揉着眼眶,思量了一会儿,她语气严肃地说道,“楠楠,我们各退一步。你要坚持学机械,那就留在X市读X市的大学。你要跟随遥遥去S市,那就报考S市的医学院,麻醉学、医学影像学、检验技术随你选,妈妈辞职陪读,去S市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听似是妥协,实则不然。
机械和袁晴遥,摸不着的梦想和单方面的爱情,蒋玲铁了心要让林柏楠舍弃一个,她是个固执又要强的人,认定了某个道理就会一意孤行地执行下去。
林柏楠明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合上小鹿眼:“妈,我不再需要你照顾我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至于你给我的那两个选择……抱歉,我都拒绝。”
今晚说了太多话,喉咙被磨得干涩,浓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强撑起精神表明了自己的坚定:“妈,我会遵循我的心意去做决定,这一方面,我和你很像。”
“……呵。”闻言,蒋玲扯出一抹苦笑,作为母亲,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难免伤心,她拨出车钥匙,丢给了林柏楠,“好,你不再需要我照顾了,你要独立,我大力支持。轮椅放在后备箱,你自己想办法去取,记得锁车门。”
说罢,蒋玲自顾自打开车门,拎上皮包,从驾驶室出来。
“砰”一声,她重重拍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关门的动静带起了细小的尘芥,林柏楠失魂地凝视前方空气中徐徐坠落的漂浮物。
少顷,紧了紧手中的车钥匙,他将其搁在一旁,推开车门,先把左腿搬出车外,再搬动右腿,看着双脚都踩在地上了,他一只手撑坐垫,一只手抓驾驶座椅的头枕,把身体挪到了车底面,然后一只手撑着车底面,一只手扶着地面,转移到了地上。
接着,他手臂支撑起下半身,让屁股悬空,以后退的姿势往车尾的方向蹭啊蹭,这样比较省力。
而后,打开汽车后备箱,用胳膊把拆卸了的轮椅拖出来,再原地把钢骨架、两个轮子和气囊坐垫组装完毕,最后,他动作娴熟地将自己送回了轮椅。
草草地把手往裤子上擦,林柏楠摇着轮椅返回汽车后排,拿上背包、手机和车钥匙,关上车门,锁车,虽然过程狼狈,但他靠自己独立完成了。
恰时,手机提示音响起:“嘀——嘀——”
一条短信进来了。
快十二点了,这个时候很少有人联系他。
他掏出手机查看,卢文博发来的一段文字像死神的镰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阿楠,许让快不行了,插呼吸机都没太大的用处了……正好你放暑假,明早过来医院一趟吧?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
窒息感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有生以来,林柏楠第一次觉得一天竟如此漫长,漫长的,好像再也过不去了一样。
那天,唯一一件不那么糟心的事,是他亲手制作的那盒手工巧克力没有融化,十八颗,每一颗都安然无恙。
*
第二天一早,林柏楠便去医院探望许让。
病床上的许让全然看不出往日的青春活力,他面颊凹陷,气息游离,形同枯槁,整张脸渗白如纸,气管被切开,一呼一吸依靠呼吸机,还有吸痰机稀稀拉拉的声响。
林柏楠在床边唤了声:“许让哥。”
许让像是睡着了,却更像是永眠般无声无息。
绝望慢慢地淹没了林柏楠的眼睛,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并肩战斗的战友奄奄一息,自己却束手无策的哀痛。
他还记得,许让曾经笑着对他说:“阿楠,咱俩互相监督,好好努力呗,等以后康复了,我想考大学,想周游世界,想教你打篮球。你呢?你想干些什么?”
畅想总归是畅想。
畅想只能是畅想。
掀起被角,林柏楠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许让的手,那是一双瘦到病态又畸形的手——
许让是锁骨以下丧失知觉的高位截瘫,双手功能受到了影响,掌心肌肉萎缩,关节僵硬变形,十根手指朝手掌挛缩,虚虚地蜷缩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人形。
以及,被子掀开的同时,一股异味窜出,是深入骨头的褥疮散发出来的腐臭,连浓重的消毒水味都无法将其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