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天边乌云滚滚,似是要下雨。万元把车停在哈德逊河边,降下车窗,让风吹进来。他在后视镜里看见沈亦全无平日里从容自若的风采,衬衫扣子被人扯掉了两三颗,领口也皱巴巴的,勉强算是衣能蔽体。
一份金融的工作,被他干成了街头混混的坎坷日常。
“老大,我有个问题。”万元斟酌半天,还是开口。
沈亦正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河对岸神游天外,听到他问,微微点了下头。
“咱不能打电话吗?”万元苦不堪言,在电话上挨骂求人,至少能避开些唾沫星子。
沈亦沉默不语,脸色苍白而凝肃。今晚会是个雨夜,远处河面上腾起灰霭霭的氤氲雾气,模糊了布鲁克林的天际线。
静了半晌,万元感到尴尬,自问自答:“这问题太蠢了吧?是啊万元,这问题太蠢了。”
“不蠢,是个好问题。”沈亦倏尔回了神,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因为我要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我想知道他们已经疯成什么样了。”
音乐要停了。
纵使夜晚再令人迷狂,舞蹈再亢奋激昂,总有人会不露声色地离场。
“老大,你因为这事儿得罪这么多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沈亦的声音轻微,入耳的语句似是而非,“我这样做事,交不到朋友。”
“但你得罪了他们……”
“不是我得罪他们。”沈亦说:“一群疯子一起玩,哪天你不疯了,还非要怼人脸上去,就会被吊死。”
“他们会报复你吗?”
沈亦笑了,“大部分人不会。今后若是有利可图,还会以礼相待。”
“无利可图呢?”
“那大概不会再鸟我了。”
万元穿着栗色的短袖上衣,脸上也乌漆嘛黑的,夜色下像个圆滚滚的栗子。“噢……”万栗子点了点头,“所以心眼儿特小的,只有你吗?”
“你错了,”沈亦自信道:“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比海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男人的胸怀。”
“……”万栗子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扯着衣领在额前抹了把汗。
“我是最大度的男人,我……”沈亦话没说完,被手机上的来电打断,屏幕上显示“森雅子”。
沈亦愣怔半秒,还是接了。
“最近还好吗,沈亦?”森雅子温婉娴静,“如果你有空的话……”
“没空。”他忙着和老婆赌气。
森雅子怕他挂断电话,立马道:“我今天看到裴央了。”
沈亦没出声,却也没挂断。
“在五大道的海瑞温斯顿,我看见她和另外一个……”
“我不需要知道。”沈亦打断了她,挂掉电话,示意万元启动车子。
“叮。”手机有森雅子的消息进来,是一张照片。珠宝店里,裴央跟着西装男子上二楼。照片里的背影模糊不清,看不出是谁。
沈大度端着一缸子醋,阴着脸给裴央拨电话。
裴央的手机关机了。
森雅子的消息又来:“一起的好像还有两位保镖,没拍着。”
这让沈亦微微一愕,他重新点开照片,放到最大。万元在后视镜里看他唇紧抿着,神色略为紧张。
“老大,我们现在去哪儿?”
照片里的是西奥·苏萨。沈亦眉心蓦地蹙起,立刻去手机上看裴央的定位,上一次刷新是十分钟前,在长岛家里。
“回家。”沈亦告诉万元,同时打了梅阿姨的电话。
“昂,下午三四点就回来了,睡觉呢。”梅阿姨正收拾客厅。
“你去卧室看一眼。”沈亦用一种克制的声音说:“她手机关机了。”
“就睡我跟前!沙发上呢!”梅阿姨老不耐烦,“她手机没电了哇!”
沈亦长舒一口气,这一知道她没事,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告诉梅阿姨:“你把她叫醒,让她听电话。”
他的音色没太大变化,但梅阿姨还是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头一抬胸一挺,动作麻利了,态度端正了,二话不说喊醒裴央,为了讨好沈亦,还顺手把视频打开。裴央迷迷糊糊地被推到了镜头前,梅阿姨把像烫手的窝窝头似的手机塞给她。
“下午的事,你给我说清楚。”车里很暗,他目深如墨。
裴央也知道她在这事上处理欠妥,心里不大有底气,支支吾吾解释了几句,讲得没头没尾。
“他提议一起吃中饭,你拒绝了。为什么?”问话清楚低沉。
“因为……”这个问题她能答上来,裴央坐直了些,“因为我觉得他不像好人。因为爸爸说,前天在河畔公寓的枪击事件可能是西奥的人……”
“哦,原来你知道。”沈亦闭了闭眼,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话说得不紧不慢,但言语间压着情绪,“他问你能不能随他走一段,你就去了。虽然不知道他带你去哪里,但你跟他走了五个街区。整整十五分钟,你没有联系我、没有联系你爸、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和苏萨同行。如果他麻袋一套把你丢车后箱,我该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他和米格尔不一样,他凌晨安排场曼哈顿闹市区的枪击,傍晚还能和州长谈笑风生。你觉得纽约警察能搞定他吗?联邦调查局能搞定他吗?”
万元在前座被吓成了哆哆嗦嗦的胖栗子,手心在方向盘上留下一层冷汗。能让沈亦如此动怒的事情极少,回回都是裴央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