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心头震动,反复琢磨顾文安话里的意思,豁然开朗。以前不知西羌一役的全貌时,他怀疑岑元柏也与案件相关,所以没敢与岑雪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现在既然已知道两家没有仇隙,又何必还在感情一事上束手束脚?
再者,既然自己已认定岑雪,要与她执手相伴,何必非要往后拖延?便如顾文安所说,反正都要违背一下她的意愿,晚了反而夜长梦多,毕竟以岑元柏的脾性,这次罢了与庆王府的婚事,下次不知道要把岑雪指给谁人。
危怀风的思绪忽然明晰起来,眼前仿佛拨云见日,光芒万丈,胸膛里热腾腾的,烈酒似乎全都化作了暖流。他举起酒杯,与顾文安一敬,满脸春风道:“文安果然深谙人心,总能为我解惑。”
顾文安饮完酒后,从筵席上捧来一份膳食:“将军,这是好物,你先多补一补!”
危怀风瞥眼,看见一盅羹汤,认出是补肾壮阳的鹿茸炖乌鸡,嘴角微抽:“……”
第77章 赏梅 (一)
危怀风从宴厅里走出来时, 是亥时二刻,夜色已浓,月光洒在足踝深的皑皑白雪上, 溢满银光。
他喝了不少酒, 不过没醉, 人仍是清醒的, 得益一贯很好的酒量。角天陪着他从宴厅一路往东, 走回客院, 老远一瞥, 便看见雾蒙蒙的雪色里,主卧窗牖后燃着昏黄灯火。
角天猜出是岑雪还没睡,精神一下振奋起来,掉头去看危怀风, 他脸上神情没变,仍是喝酒以后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不过眼已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窗, 往前走时,方向明显是冲着那窗里的人而去。
角天又是激动,又是欣慰:“今夜大雪天寒, 我先去厢房给少爷多铺一床被褥!”
说完,也不等危怀风点头, 拔腿便往厢房里跑,进门后,扶着门探头往外一看,危怀风果然是走进了岑雪的房屋。
屋外风寒, 甫一进门,便有暖融融的热气往身上扑来, 那感觉像是钻进了柔软香暖的被褥里,有种令人沉沦的熨帖。炭炉哔啵有声,灯火烨烨,岑雪端坐在外间的案几前,一袭曳地的芙蓉色流彩暗花云缎裙,头簪玲珑珠钗,乌发雪肤,樱唇香腮,微垂的凌波妙目被烛光笼着,更有种欲说还休的柔美与嫩艳。
危怀风喉结动了动,没再往前走,往后倚在门上。
“在等我?”
岑雪抬眸,看见危怀风倚靠在门上的高大轮廓,底下是沾着雪的皂色战靴,紧收着笔直修长的腿,往上是铁叶攒成的铠甲,腰上系着金兽面束带,拢在胸前的手上戴着护臂,左手手背上套着银圈,银光与他的肤色相映,更显出一种狂野不羁的气质。岑雪想起要与他对峙的事,莫名心虚,不敢再往上看,轻声应:“嗯。”
危怀风眼神微动,走上来,步伐很慢,边走边问:“有事?”
岑雪闻到迫近的酒气,微微屏息:“应该是怀风哥哥找我有事。”
危怀风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无外乎是郢州那一茬,道:“是有些事。不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岑雪狐疑,便要抬头,他忽然停在身前,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更浓烈,甚至有些刺鼻。岑雪一下又瑟缩起来,想起他在前厅主持庆功宴,必然是喝了不少酒,也不知道这会儿的脾性如何,是不是会趁着酒醉发飙,略一斟酌后,道:“看来,怀风哥哥什么都知道了。”
危怀风低头,凝视着她,从她软糯的语气里听出服软与谋划,唇角捎着的笑意更浓了些,弯下腰来,声音呵在她耳尖上:“你为何不看我?”
那一点浸着酒的喑哑声音,裹以冬夜的热,喷洒在薄得透光的嫩红耳尖,岑雪的心仿佛被烫过,胸腔战栗,猝然抬眸,撞入危怀风深棕的眼波里,刹那间竟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危怀风勾唇,后撤半步,在她对面坐下,左手搭上案几,托着侧脸,安静地等待她。
岑雪眸光闪烁,深吸一气平复心神,才道:“买通侍女,往郢州发信一事是我做得不妥。怀风哥哥聪明睿智,神通广大,我不应该在你眼皮底下自作聪明。”
论服软,在危怀风认识的人里,就没人能比岑雪更炉火纯青。危怀风腹诽,这人看着软,里头硬,可要说有骨气吧,偏偏又总能在人发飙的前一刻变回那软糯糯的模样,以最精准的方式抚顺人奓开的毛。
郢州那件事,危怀风本来肯定是气的,可是在筵席上被周全安出谋划策的那番话开解以后,火气便散去了一半,现下看着岑雪一副知错乖巧的模样,尽管知道是装的,也还是忍不住要心软,于是谴责、质问全变成了一声:
“哦。”
岑雪意外,偷觑他一眼,又匆匆垂眸,道:“我要说的事,说完了。”
“嗯。”
“不知怀风哥哥的事,是何事?”
危怀风不答,想起今夜来找她的目的,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淡了淡,思忖少顷后,慢慢开口:“我有一桩烦心事,想与你说一说。”
岑雪不疑有他:“怀风哥哥有什么烦心事?”
危怀风不再看她,目光飘在虚空里,头微侧,食指按在太阳穴上:“我心里有一位爱慕多年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