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沉默,抱着他腰,脸贴在他胸膛上,良久道:“有你在,娘便仍有牵挂。在世上有牵挂的人,是不会离开的。”
可是,这天以后,木莎忽然把岑雪叫去小花园,指着田圃里栽满的花卉,一样样向她详细介绍。
铜钱草、菖蒲、水仙要勤浇水,一日至少两回,杜鹃、海棠、山茶则三五天浇一次即可。修剪枝叶、松土换土这些也都是讲究的活儿,一样没留神,就有可能养坏花草,前功尽弃。
岑雪心里便不安起来,笑问木莎何故提起这些。木莎也笑,指着墙角的一丛石榴花,说:“夜郎有句古话,大概是说花养得好,家里便能兴旺。草木都是有灵性的,你若感兴趣,也可以养一些。”
岑雪应下,心里仍是有些疙瘩。
次日,危怀风下朝来,角天跟在他后头,道:“少爷,后面是有什么要出门的计划吗?”
危怀风说没有,角天便挠耳:“那夫人今日置办车马做什么?东西也搬了不少,看情形,像是要出远门呀。”
危怀风一怔,倏地有所感应,掉头便往木莎的住处走。岑雪从夏花那儿听来这件事,也匆匆赶来。夫妻俩在院前会合,看着正在里面搬运行李的木莎,心慌神乱。
“这是做什么?”危怀风沉声。
“搬行李。”木莎面不改色。
“去哪儿?西陵?”危怀风似乎是气愤,声音都有些抖。
木莎笑笑:“不是。”
“那是哪儿?”
“先回一趟夜郎。”
“去夜郎做什么?”危怀风陡然想起月亮山禁地里的那一座合葬墓,危廷的衣冠冢藏在那里,她的生命树也长在那里……他胸腔激震,血液像要凝结,整个人快不能自控。
“喝喝米酒,吃吃牛肉,看看月亮。”木莎垂着眼睑,笑着说完,望一眼远方,“这儿不是我待的地方。”
岑雪心里蓦然一酸,拉住危怀风。
危怀风如鲠在喉,数不清的念头堵在心间,难以平复。
“当然,也可能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木莎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接着看岑雪,“这臭崽子就交给你了。”
“娘要走多久呢?”岑雪试探。
“不久,等你俩有了娃娃,我要回来看的。”木莎蔼然。
岑雪一颗心安定稍许,仰头看危怀风,却见他脸色仍是阴晦,仿佛不信。
“天下方定,他居功甚伟,或会引人妒忌。你多帮衬他。”木莎接着交代岑雪,“花园里的那些花,也一块交给你了。”
岑雪蓦感心酸,眼圈潮热:“娘非要走,不能在这儿多陪陪我们吗?”
木莎微笑,并不再答,岑雪便知她是去意已决,不会再多留了。
次日黎明,木莎果然驾车离开,行至庆义坊外,忽见一人骑马等在街头,头束银冠,着一袭藏蓝色交领束腰锦袍,腰侧挎着宝剑,轩眉亮目,英姿峻拔,正是危怀风。
两人视线相撞,各不言语,危怀风打马来护送,一声不吭。木莎驾着车,道:“又在生我的气?”
“我是你儿子吗?”危怀风忽然问,有些讽刺的语气。
“是啊。”
“亲生的?”
“当然。”
危怀风闷着脸,想接着怼两句,亲生的你每次说走就走?十一年前,十一年后,你哪一次真正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木莎不给他机会,斜眼看来:“怎么,生了你,就得一辈子耗在你身上?你也不是吃奶的年纪了。”
危怀风哑口无言,气得快心梗。
天色尚早,城楼底下行人寥寥,危怀风出示腰牌,顺利出城,送至十里开外,勒马道:“小雪团说,留下来的人,要替离开的人多在世间看一看。”
木莎吹着春风,眼里忽像进沙,有点涩痛,她用力笑笑:“知道了,呆小子。”
出乎意料,这次危怀风没回嘴。
木莎抽鞭,“驾”一声,漫天柳絮飘飏,草长莺飞,一切都是生长的季节,相遇的季节。
蹄声阵阵,风声窣窣,危怀风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许久后,策马调头。
危家小花园里,花海滺湙,危怀风走进月洞门,看见岑雪在花圃前浇花。水珠飞溅,被日光照成一片移动的霓虹,她置身于七彩的光里,温柔静谧。
“小雪团。”他唤她,看见她回头,周身那抹彩光晃动。他忽然想起来许多,有年少时,有长大后。有他们,也有更多人。
他忽然想,或许一切都是开始,都在萌芽,都在生长。
岑雪看着他,正不明所以,见他走来,低头搂她入怀。
“唤我做什么?”
“想叫你来抱抱我。”危怀风柔声,“但是等不及了。”
岑雪失笑,侧身浇花,石榴、杜鹃、月季……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地盛开在他们周围,芳香四溢,华光流转。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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