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不说话,回神时,发现危怀风已走在身侧,他人很高,足高她一个头多,靠过来后,周身的风似乎都被隔绝了,偌大的梅林被缩成一方小小的天地,他们并肩走在其中,便是全部的风景。
前方往左拐,横斜梅影掩映着一座覆满白雪的六角亭,有谈话声与脚步声从那方向传来,岑雪知道是其他来逛梅林的人,不想叫旁人看见自己与危怀风处在一块,有心要避开,谁知那头来的人急匆匆的,三两步便蹿出梅影,看见这边,大声道:“哟,将军!”
危怀风个头高,早便看见来人了,闻言点一点头,唤:“文安。”
顾文安领着两三同僚走上来,作揖见礼的当口,已认出岑雪,想起昨夜庆功宴上危怀风请教如何攻女人心一事,心知是成了,满脸是笑。
危怀风知道他在笑什么,不想叫他先煞风景,便问道:“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前头假山洞里藏着只冻坏的黑狗儿,俊生发现的,想要救出来,让我们去搭一把手。”
顾文安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独臂少年,相貌青涩,瞳眸乌黑,正是危家寨的周俊生。顾文安说完,他朝危怀风笑,笑容里有半年前没有的明朗。
危怀风回以笑容,示意他们先行,岑雪突然道:“我与俊生一起去。”
众人意外,纷纷朝她看来。周俊生自是认得她的,自从得知她与危怀风和离后,心里不知多失落,眼下听她这样说,眼眸愈明亮几分。
顾文安劝:“不可不可,那狗儿毕竟是畜生,怎敢劳夫人大驾,万一冲撞了,将军得多心疼?前方还有雪中胜景,夫人且与将军接着观赏便是!”
岑雪眼皮一抬,认出这人是上次在营垒里撞见的那一位文官,鬼使神差的,她忽然从这一声声“夫人”里咬定他便是那个献了“霸王硬上弓”一计的同僚,板着脸道:“不用,我自有分寸。”
说完,也不等危怀风首肯,掉头便往后走。周俊生自然欢喜,向危怀风保证务必会护岑雪周全后,上前领路。
顾文安眉头微皱,回味着岑雪走前的那一记眼神,琢磨道:“我怎么感觉,夫人像是不大待见我?”
危怀风收回目送的目光,回答他:“你昨日献的计,她不大满意。”
第79章 赏梅 (三)
大半年没见, 周俊生的个头要比以前高了许多,人的精气神也大有长进,虽然话仍是不多, 但是眼里的光明显更亮了。
岑雪与他聊天, 得知危怀风起事以后, 他在母亲苏氏的鼓励下参了军, 成为了铁甲军新兵里的一员, 这次想着要来外面历练一二, 便随着危怀风来了明州。
岑雪听完, 回想起危家寨里的那些人与事,恍惚有隔世感,细想起来,竟还有一些怀念。可惜, 时过境迁,那样的时光注定是回不去了,便如她与危怀风的少年。
假山洞在梅园的西南角, 挨着白墙,旁侧是花木葳蕤的曲廊,因着栽种在四周的梅花都没盛开, 并无什么人迹。岑雪跟着周俊生及另一位同僚走至洞口,探头往假山里一看, 果然发现里面蜷缩着一圈黑影,狗儿看着是成年的,体型颇大,吐着舌头不断哈气, 耷拉的圆眼里满是疲惫与挣扎。
岑雪蹙眉,盯着狗儿的身下, 隐约看出些什么。周俊生与那同僚相互合作,一人跳进假山洞里,一人在外接应,救出黑狗后,那同僚惊喜道:“嘿,竟是只怀孕的母狗儿!”
周俊生单手撑在假山上翻出来,看见黑狗鼓囊囊的肚皮,更着急:“快送屋里,先给它暖一暖,再喂些米汤喝!”
岑雪看他两人忙手忙脚,又茫然发现四周并无可供取暖的房屋,便说道:“我车里有暖炉,去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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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怀风留在梅林里,借着岑雪的势头数落完顾文安的那一计后,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后者则积了一肚子委屈,不甘心也难以置信:“不满意?不满意今日还来与将军踏雪寻梅?将军这一脸春光,可也不像是没让人家满意的模样。”
危怀风从他这玩笑话里听出一种混账的形象,本是想斥的,可想起昨晚的自己,承认是有些混,便改说道:“下回见着人,不要叫‘夫人’,称呼‘岑姑娘’便是。”
顾文安心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哼道:“那将军得多争气,尽快叫我喊上一声名正言顺的‘夫人’。”
危怀风笑,举步往六角亭里走,顾文安看他没去找岑雪,便知是有正事要与自己聊,整理情绪跟上来。
果然,甫一入亭坐下,危怀风便道:“那一位,最近在做什么?”
顾文安瞄一眼亭外:“前两日风雪袭城,这时候,应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缩在那破庙里打抖。”
危怀风欲言又止。
顾文安接着道:“不过今日天晴了,待雪融后,估摸着又会下山,在城里寻些活计做。”
危怀风更说不出话来,向来明朗的眉宇间笼上一层愁绪。顾文安知他心忧,宽慰道:“昔日昭烈皇帝相中卧龙,也是三顾茅庐以后,才勉强把人请出山的,将军这才两次,不急。”
危怀风愁眉不展,想起那人,心里总是压着块石头。他本身并不是很强硬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逼迫人的事,可是这个人关乎大业,再请不动,可就只能抡刀往他脖颈上架一架,来一出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