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假借王玠的名声大造声势后,便已把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公之于众,何况王玠自请被废,内情应该也是与那一战相关,岑雪相信他不会不懂危怀风的意图。
王玠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他都已跟我说过了。”
岑雪一怔,内心旋即更感压力,心念辗转后,干脆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原礼部尚书岑元柏之女,庆王如今是我的义父,我本该与怀风哥哥势不两立,是因被他所虏,想要回家,作为交易,今日才来帮他劝说公子。我原本想,今日无论成与不成,于我而言皆不算坏事——若是能成,则我顺利回家;若是不成,则怀风哥哥假公子之名欺瞒世人,收拢人心之事败露,王爷日后或可少掉一个劲敌。可是今日与公子相见,我内心诸多感慨。柳氏身份卑微,不幸病故,公子知恩图报,不惧流言,为她收尸入葬,安置孤女,可见是重情重义、侠肝义胆之人,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对怀风哥哥的诚意无动于衷?难道,公子不想像他那样,为含恨而终的故人讨回一个公道么?”
既然先前那些态度与承诺,危怀风都已做过,那岑雪现在能做的只有先找出王玠不愿合作的缘由。她并非擅长攻心的人,特别是在面对王玠这种赤诚纯良的人时,她扮不出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唯有以诚心换诚心。
岑雪问完,诚恳地望着王玠,眼前人黑亮的双目里亦是一片澄澈,不掺杂半点虚假。
“他来找过我三次,我烧了三个鸭蛋,没有一个能烧圆。”
“……”岑雪颦眉,“何意?”
“我若与他谋事,会死。”王玠坦然而严肃地回答。
岑雪一时哑然,回想王玠先前在墙根底下给老妇烧蛋念咒的情形,尴尬一笑:“恕我浅陋,不知那烧蛋是何种秘术,竟可以用来占卜算命,可灵验么?”
“灵啊。”王玠想也不想,应道,“那是异族秘术,我以前在平蛮县时,从一名侗族阿姆那儿学来的。这些年来,我烧过数以百计的蛋,为各种各样的人看过病,算过命,从未失手。”
岑雪道:“所以,公子不愿意接受怀风哥哥的辅佐,是因为担忧不能保全自身?”
王玠微微沉默:“算是吧。”
“那敢问,此命该如何破解呢?”
“破解?”王玠挑目,黢黑瞳底映出岑雪真诚的脸,心想小丫头倒是很机灵,脾气也很好,听他诌这些,竟不生气,不像外面那厮看着一脸笑,心眼里全塞着刀。“无法破解。”他补充道。
“怎么会?”岑雪眉目温和,“卜筮、易卦、相术、占星……凡是算命之术,皆有破解之法。公子命格非凡,学识渊博,既能为自己算出一劫,必然可以设法压制。莫非,这异族人烧蛋的秘术,并不提及化解之法么?”
王玠眼神微变,发现眼前人果然是有点手段的,保持笑容道:“嗯,不提。”
岑雪也微笑,道:“那公子不妨换一种方法来算。小女不才,略懂易卦,愿意为公子一试。”
“既已算出一劫,那我避开便是,何必非要想着如何逆天改命。”王玠不傻,岂会咬着她的饵往上够,淡然道,“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为。我是认命的人,不抗天意。”
岑雪便欲再劝,王玠话锋一转:“反倒是姑娘,既懂易卦,何不先为自己算一算?”
“我算什么?”岑雪不解。
王玠唇角微勾着,往屋外一瞥:“算你今日究竟能否得偿所愿,顺利回家。”
岑雪见他目光所示,想起外面的危怀风,苦笑:“我是否能如愿,不都全仰仗公子的抉择么?”
“那,你想如愿么?”
王玠倏而反问,语气很寻常,似是随口,然而岑雪神情一滞,声音如被攫住。
王玠已然看出端倪,微笑道:“心意难却,天意难违。姑娘不如便算一算,此二意者,最后孰胜一筹吧。”
岑雪沉默不语。
王玠已起身,辞别道:“天色已晚,王某家在城外,路途遥远,就不多留了。”
※
王玠走后,岑雪在雅间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外,推开门时,看见危怀风仍倚在墙侧,抱着臂,低着头,听见开门声音后看过来,彼此目光交汇。
岑雪避开,垂下眉眼,道:“对不住,我没能成功。”
“无妨。”危怀风不以为意,安慰道,“一次而已,你能与他在里面聊这么久,算不错了。”
岑雪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脑海里回响着王玠走前的那一句话,心绪起伏。危怀风看她的眼神渐深,先不多问,上前一步道:“今日回城已赶不及,先在镇里歇下,等明日再往灵云山走一趟,如何?”
“嗯。”
岑雪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跟着危怀风离开茶楼。外面天色果然已晚,灰蒙蒙的街道上人潮四散,冬夜的风卷着苍凉的古树,满地辗转着枯败的落叶。
“前面不远便是客栈,走一趟吧。”危怀风往街道前方一指,提议步行。
岑雪点头,拢紧斗篷走入风里,没了暖炉,双手很快被吹得僵冷,她揣着手,顾自捂一会儿,没多大用处,便想拢回袖里,旁侧倏地伸来一只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