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她提起危怀风,神色不一,从那日危怀风率兵包抄羌人算起,已是第四日,那时他说三日必返,可是……
岑雪何尝不是煎熬,然而这一刻,她不能允许与守城无关的情绪占据她内心,她走上前,站在烽火里,怒视着城外的羌人,道:“普安县是我大邺边陲最后一座关城,我们脚下所站的,是庇护百姓的最后一座城墙。羌人入关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夺我国土千里,杀我同胞无数!今日,能把那些刀枪阻拦在外的只有我们,便是舍弃此身,也绝不可让他们入城!”
众人震动,厉炎眼里涌动热泪,厉声道:“众将士听令!”
“在!”
“人在城在,城失人亡!胆有后退者,立诛!”
众人大喝一声,含泪应下,瞪视着城外乌泱泱的羌人,在第二波攻势来袭时,拔刀杀敌,义无反顾。
大战持续至日暮方歇,这一次的攻城仿佛天地塌陷,厉炎率领众人拼死捍卫,犹蚍蜉撼树,在天光消尽最后一线时,攀上城墙的羌人摔落在血泊里,城外鸣金。
众人瘫倒在城楼上,四下尸首堆积,狼烟升腾,残破不堪。凌远在一面溅满鲜血的城墙底下找到岑雪,沉声道:“姑娘,严峪的援军没有来。”
众人听见此话,身形一震,眼神几乎破碎。
“会来的。”岑雪眉目不动。
凌远眼含痛色,又道:“危将军……也没有回来。”
“会回来的!”岑雪切齿,眼眶布满血丝。
凌远不忍再说,胸口震痛,竭力忍下。厉炎喝令换值,让作战过的士卒下城休憩,三令五申,严禁讨论战事。
可是,援军不来,主帅不归,大敌压城,便是严令禁止议论,又有何用?
入夜后,铁甲军士气明显低迷,消散不开的烽烟里弥漫着难以言诉的颓圮气息,林况、厉炎来找岑雪,满面愁容,无计可施。岑雪看看二人,忽然道:“三叔与厉将军可知道前朝虎将张巡?”
二人一怔,厉炎乃草莽出身,目不识丁,若非跟着危怀风起事,根本不会投身行伍,自然不认得张巡此人。林况不一样,从戎多年,史书翻烂,听岑雪提起这人名字,眉心一振。
“怀风哥哥走前对我说——‘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他是要用无中生有、以假乱真之计来对付羌人。当年张巡在睢阳对付叛军首领令狐潮,用的便是此计。”
岑雪说完,林况胸腔里已惊雷阵阵,厉炎急道:“那是何计?”
林况道:“当年睢阳被围,张巡也曾一筹莫展,后来巧用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之计,命令士卒将禾杆扎成上千个草人,穿上黑衣,趁着夜黑以后,用绳索将草人拴着放至城下。敌军误以为是城里的士卒下城偷袭,放箭射杀,结果发现是假,便不再射箭。张巡用草人借来数十万支箭,城里防备力量有所增强,往后几日,他又故技重施,继续让士卒往城楼底下放草人,敌军接连中计以后,逐渐放下戒心,不再往城墙射箭。张巡见敌军不再防备,一天夜里,组织一批敢死队换上黑衣,乔装草人攀绳下城,成功迷惑敌人后,纵火突袭,大破敌军。”
“此乃妙计啊!”厉炎激动道。
“但此计要成,必须要有人身先士卒,以必死之心,率领部将孤注一掷。”林况道。
厉炎听完,咧唇一笑:“林参军何须多言,我厉炎脚下所踏,乃我一生故土。揭竿起事,本为富贵功名,但是羌人杀我同胞,身为西陵儿郎,我厉炎宁死不让!”
当下,厉炎下令,以自愿原则,招募五百名精锐,落实“草人之计”。岑雪敬佩而不忍,私下找到厉炎,道:“援军不会无故不来,或是途中遇险,再撑数日,应有转机,我们先用草人迷惑羌人,撑住即可。”
厉炎坦然道:“既立死志,便无侥幸。姑娘不必安慰我。”
从这一天起,不止士卒,全城百姓都参与其中,开始帮忙扎草人、裁黑衣,后续又分拣草人身上的利箭,扩充军备。
岑雪一头扎入各种守城的事务里,从早忙到晚,却不敢去细想今日已是守城的第几日,最多只是算一算,今夜放下的是第几拨草人。
那日攻城失败后,羌人像是要调整战略,这些天来,白日不再发动攻击,夜里预备偷袭时,反被城楼上的草人迷惑。一来二去,羌人由主动转为被动,厉炎根据局势变化,推进草人惑敌之计,大概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云层低压的夜晚,厉炎决定突袭。
当夜,秋风卷动旌旗,城楼上方一派肃静。厉炎与那五百名精锐换上黑衣,先放一批草人下城,羌人看见黑影游动,按照惯例放了几箭,接下来便不再理会。
厉炎眼神犀利,回头环视众人,交代道:“今夜突袭,乃是关系普安县的大事,城内百姓身死存亡,全系于我等一身。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便是箭中心口,也不许出一声、动一下,否则被羌人看出破绽,一切功亏一篑!”
众人了然,无声点头,目光坚毅。
岑雪道:“今夜吹南风,切记从北处营垒放火,大火烧营后,林参军会派人出城与你们策应,一起突袭羌人。”
厉炎点头,往身后打一个手势,众人分成数队,逐一攀上城墙,佯装成草人往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