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说出她真实的身份,其实说与不说相差也不大,圣女不能婚嫁,不能与外族人有染,从小便被父王安排有婚约的王女又如何能私定终身,与敌国将领成亲?
“你走你的,我留在这里,你若想我,便来看我,可好?”
她故意试探他,说那些锥心的、无情的话,想要看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他大概是真的不解风情,又或许是郎心似铁,根本不是话本里那种为心上人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男人。他拉开她,转身离开营帐。次日,铁甲军班师回朝,他坐在那匹浑身黑亮的战马上,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恨极了,在心里骂他千百遍;她也难受极了,在角落哭了千百回。骂完、哭完以后,她骑上一匹马,奔往中原找他。
她偷偷跟在他身后,看见他率领大军进了邵陵郡,看见满城百姓向他欢呼,看见他走在秋色连天的旷野里,看见他驻足在夜色深处,抬头凝望天上那轮沉默的月亮。
她跟着他,跟进宜都郡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他的下落。
铁甲军依然在按部就班往盛京前进,但是他消失了,她几经辗转,发现他调了头,从宜都郡赶往邵陵郡,从邵陵郡赶往平蛮县。
她一路地追去,在分别的那座秋山下与他相逢。时日飞转,重逢的山已被初冬的寒气笼罩,月光像一场大雾,弥漫周遭。
“你知道我跟着你?”
“不知道。”
她笑起来,眼里含泪,内心终于有了一些胜利的喜悦。
他一怔,也笑起来,内心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感激。
“跟着我做什么?”
“看你什么时候会想我。”
“看到了?”
“嗯,看到了。”
“不,”他却说,“你看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眼里的泪忽然就下来了。
冬夜漫长,他们牵着马,也牵着手,并肩走在月色里。他与她说危家在大邺的情况,说他的家族与父母,说他的理想与抱负,说他想争取的一切,承诺的一切。
她听完,破涕为笑,猜出他藏在话后的意图:“你是想要给我一个家吗?”
“是。”他坦然承认,问她,“你愿意要吗?”
那是入冬以后的夜,风吹在枝叶凋零的山林里,漫天是飞舞的落叶,月亮悬在天上,光泽像凝霜一样包裹着他们,她的心是即将要破冰的春芽。
“我想要与你有一个家,从此白首不离,生死不弃。你愿意吗?”
“我愿意。”
那是他们在月亮下许下的第一个承诺,她记得他那时的笑容,也记得他湿润的眼睛,温暖的胸膛。
他们在月亮下久久地拥抱,亲吻,在额头相贴时诉说彼此的愿景,说那些滚烫的誓言与浪漫。
后来,他们的确是有了一个家,家里有她栽种的松树,有她要侍弄的花草,有漂亮的银饰,酸辣的菜肴,有聪慧可爱的儿子,有最圆满的眼泪与欢笑……
但是,关于白首不离、生死不弃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做到。
风声呼啸,满眼是凌乱的月影,荒山尽头爬满及膝的枯草,像一群从地底下挣扎出来的魑魅魍魉,急切地要来把一切生机掠回地狱。
木莎在断崖前停下,看见满地晃动的黑影,夜风里卷着粗粝的沙尘,她抬头往上看,试着想象当年危廷从上方坠落下来的情形,想象他全身插满利箭,在半空里一点点失去声息的模样……那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上的诀别,她试图看清楚一些,真切一些,然而满眼里只有那一轮沉默的、孤冷的月。
——我想要与你有一个家,从此白首不离,生死不弃。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为你背井离乡,抛家叛国,为你隐姓埋名,终老异土。你也曾许诺过要与我形影不离,朝夕相伴,承诺我这一生会圆满,会幸福。
可是为什么,我们最终生死永别?
木莎泪落无声,被风吹卷的身体忽然像极一片凋零的、无根的落叶。为何而来呢?将往何方呢?天地渺渺,生死茫茫,人生于世,竟是这样的惶惑而煎熬。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木莎回头,看见危怀风、樊云兴二人策马而来,后者驻足在夜色深处,前者打马上前,看清她时,眼神里藏着隐忍的责备与担忧。
木莎冷笑。
“来这儿做什么?”
“接你。”
“接我?”木莎感到好笑,脸上血泪混杂在一起,“去哪儿?”
危怀风道:“回家。”
第125章 相认 (一)
午后, 暖阳铺洒在光洁的梨花木案头上,风里飘来幽淡的槐花香,岑雪写完家书, 再三确认无误后, 叫春草交给金鳞, 加急送往郢州。
西陵城的战事已告一段落, 羌人一败涂地, 五十多万大军尽数覆没, 龙涸城、平沼城被危家收回。
明日, 前来救援的霍光、裴敬、谢存义等人便要领兵离开,先赶往雍州为王玠应对朝廷那边的压力。危怀风吩咐官署今日设宴,一则是庆贺大捷,二则是为霍光等人酬谢、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