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杵在镜台旁,忽然道:“成亲以后,能一起吗?”
“什么?”岑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沐浴。”危怀风眼都不眨,大喇喇道。
岑雪脸爆红,说话都结巴了:“胡、胡说什么,哪、哪有你这样的?”
危怀风笑得一脸痞劲:“鸳鸯戏水,闺房乐趣而已,话本上多的是。”
岑雪羞得说不出话。
“能不能,给个准话。”危怀风含笑,很诚挚似的,“给完我便走。”
“以……以后再说!”岑雪瓮声,别开脸,不再看他。
危怀风点到为止,朗声应下,笑吟吟走了。
※
夜半下了一场雨,秋雨淅淅沥沥,打得满园里落叶凋零。次日醒来,天气阴晦,雨势收歇,青石地砖上铺着层湿漉漉的黄绿色,风里多了叫人打颤的寒气。春草从箱箧里取出件厚些的千秋绿盘锦镶花衫子给岑雪穿上,打开妆奁时,看见一对崭新的金镶紫晶玉兔簪,新奇地“咦”了一声。
夏花眼尖心细,一眼瞧出原委,夸赞:“是危将军送的吧?啧啧,将军不光能征善战,眼光也这么好。这玉兔簪色泽秾丽,玲珑可爱,简直是为姑娘量身打造的。”
岑雪脸微热,嗔道:“嘴这样甜,收人家好处了?”
“冤枉,”夏花煞有介事,“奴婢待人,公正无私。危将军待姑娘用心,奴婢便夸;若是有一日他敢怠慢您、欺负您,奴婢也照骂不误。”
岑雪忍俊不禁,示意那对崭新的玉兔簪:“今日戴它吧。”
辰时,岑雪梳妆妥当,角天走进房里,说是危怀风已在府外备齐车马等候。岑雪想起今日似乎是要去见什么人,便不耽搁,起身往屋外走。
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岑雪登车,看见危怀风人在车里,却不见木莎,疑惑道:“夫人呢?”
“她又不是我俩的跟屁虫,没必要整日黏着我俩不放。”危怀风漫声。
“没大没小。”岑雪瞋他一眼。
坐下后,马车往西行,看方向像是往官署走。岑雪道:“昨日金鳞接来的那辆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
“猜猜,”危怀风在看她发髻上的兔儿簪,“猜中有奖。”
“我爹?”岑雪狐疑。
危怀风笑道:“有心无力。”
岑雪心想也是,别说岑元柏人在郢州,忙于各种政务,不可能分神顾及这边。就算是想顾,也不可能抛下被庆王扣在江州的岑家人。念及此,心头蓦然笼上愁云,也不知那日劝说投诚的家信他收到没有,若是收到,又是何反应。
“我已派人前往郢州、江州,若有异动,他们会随时来报。伯父是聪明人,只要能确保岑家人无恙,我相信他会有公正的抉择。”
岑雪抬眼,从危怀风坚定的眼神里获得安慰,道:“那,金鳞接来的人究竟是谁?”
危怀风沉默少顷,道:“苏婶并非西陵人士,俊生父子走后,她举目无亲,形单影只,我们都放心不下。先前我与三叔商议,想接三个人来陪伴她。”
岑雪一怔,旋即了然。
危怀风道:“今日,苏婶在城郊望雁山上为俊生下葬,娘已去了,我们接完人后,一块过去看看。”
官署外,已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是昨日从金粉楼前经过的那一辆。大花三姐妹从大门里走出来,每人怀里抱着条黑白相间的狗儿,在金鳞的引领下登车。
时隔大半年,三姐妹的个头都长了一些,人也丰腴了些,不再是初见时那豆芽菜似的模样,可是岑雪看在眼里,心头仍旧布满悲伤。
若是没有周俊生的噩耗,今日相见时,她们脸上该是有如花的笑容吧。她们会和那个为他们摘腊梅的“俊生哥哥”相聚,那几只狗儿会欢喜地围绕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嬉笑玩耍……
可是,那个在大雪天里为救下黑狗母亲绞尽脑汁的少年,那个精心呵护几只小狗崽儿慢慢长大的少年,那个在小年夜里为孤苦无依的大花、二花、三花摘腊梅花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岑雪默默想着,泪水打湿眼眶。
城外八里处有一座小山,因面朝雁山方向,故名望雁山。
苏氏在西陵城的亲友不多,算上危家寨里的邻里,目前尚在的也就十多个。周俊生的遗骸已被烧成骨灰,入葬后,林况帮忙立碑。坟茔旁侧另有一座冢,更大也更陈旧,那是周轶的坟墓。
危怀风等人来时,树荫底下已有香火升腾,苏氏听见几声狗吠,侧首去看,秋山尽头忽奔来一大三小四只狗儿,后面紧跟着三个小姑娘。那一瞬间,苏氏神摇目眩,仿佛看见不久前的那副画活了起来——周俊生与姑娘、小狗儿们欢聚一块,言笑晏晏。
眼泪骤然模糊了眼眶,苏氏咬着颤抖的嘴唇,呆站在坟冢前。大花、二花、三花跑过来,看看苏氏身后那似曾相识的墓碑,又看看与周俊生有着一样眉眼的苏氏,红着眼圈,跪下行礼。
苏氏赶紧把几人扶起来,四目相对,俱是满面泪痕,泪落如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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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秋山肃穆而凋敝,众人祭拜完后,相继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