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汐趴在床边,由衷地说:“真羡慕你们。”
关老爷子笑笑,“你要羡慕,那得羡慕你爷爷奶奶,他两个,这世上独一份。”
陈汐好奇地问:“为什么?”
关老爷子跟她卖关子,“你想听吗?”
陈汐点点头,她从没听奶奶讲起过从前的事。
在她的印象里,爷爷奶奶应该是平淡的媒妁之言。
平淡的相依相伴,平淡的夫妻一场,没什么故事好讲的。
关老爷子:“想听就答应我一件事。”
陈汐点点头。
关老爷子看着陈汐,平静地说:“让森森跟他爸走吧,再给树平一次机会。”
陈汐怔怔看着关老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森森是有爸爸的,可把森森交给谁,她都不放心,也不情愿。
关老爷子却定定看着陈汐,目光毫不退让。
无声的凝望间,陈汐仿佛看到了老爷子这一生的沧桑和遗憾。
他终是放不下树平啊。
陈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她淡淡说道:“如果森森受委屈,我还是会接他回来。”
关老爷子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他缓了一会儿,慢慢讲起陈汐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事。
“你奶奶啊,是把你爷爷从鬼门关里背出来的。”
陈汐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关老爷子看着陈汐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那时候说亲都很早,你奶奶跟你爷爷十五岁就订亲了。”
“自然灾害那几年,家家户户都饿肚子,你爷爷为了能让两家人吃上一顿饱饭,就跟村里几个野小子学扒火车,结果摔到脑袋了,躺在床上醒不来了。”
他歇了好一会儿,继续讲道:“你爷爷爸妈死的早,在他叔家里长大,本来就是个多余的。”
“好着的时候还能给家里挣份口粮,躺下了就没人要他了。”
“你奶奶那时候还是个大姑娘,也不管别人的闲话,每天都去伺候他,给他灌米汤,给他端屎端尿,后来他叔家和你奶奶家都不乐意了。”
陈汐听得揪心,问道:“然后呢?”
关老爷子:“然后他叔找了个看大神的,说他魂魄已经到阴曹地府了,等着转生投胎呢,身子还困在阳间,再不让他入土为安,他的鬼魂儿就要来害人了。”
陈汐一脸不可思议,“还能这样?”
关老爷子笑笑:“过去的农村,什么奇怪的事都能有。”
陈汐:“那后来呢?”
关老爷子:“大神儿给看了个时辰,要五更天把你爷爷烧了,你奶奶趁黑偷偷把他从家里背出来了。”
“她背着你爷爷,沿着铁路走了好几里地,最后扒上一辆火车,沿着铁路线晃晃悠悠,最后一站到了柳园。”
“他们两个住在桥洞里,你奶奶白天在外面要饭,夜里给你爷爷按摩,后来你爷爷醒了,除了说话不利索,其他地方一点毛病都没落下。”
“我那时在戈壁上种树,见他俩不容易,就把他俩也叫来种树了,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关老爷子冲着天花板,轻轻笑了笑。
“你奶奶啊,真不是一般人。”
陈汐呆呆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她此生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关老爷子讲累了,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陈汐坐在床边,一夜未眠。
第六十六章
森森觉得才刚刚睡着,就被秦烈叫醒了。
他没慌,也没哭,一声不响地穿好衣服,跟着秦烈出了门。
清晨的小城,安静得像本没打开的故事书。
所有细水长流的欢喜与悲伤,都隐在一扇扇暗着的门窗里。
他的悲伤,散落在了从前每个孤独又惶恐的睡前,蜿蜒成一条长大的路。
汽车驶过静悄悄的长街,森森怔怔看着窗外,天边挂着淡得发白的月亮。
他的孤单,似乎融进了茫茫的宇宙,变成了心底一丝不灭的求索。
森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里的,范奶奶一家人都在。
他们红着眼眶看向他,默默给他让开了床头的位置。
森森趴在床头,看着一夜间变得有些陌生的爷爷。
他的眼眶深深陷了下去,目光却那么矍铄。
有那么一瞬间,森森心头燃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爷爷还能闯过一次鬼门关,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爷爷还会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听收音机里的七侠五义,听隋唐英雄传。
下午放学回家,小院里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稀饭。
爷爷腌的咸菜带甜口,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夏天的晚上,爷爷洗完澡,水房里飘出药皂浓郁的气味。
爷爷从被子里伸出手,森森连忙抓住他枯瘦的手。
爷爷看着他,目光带着不舍,仿佛想把他的样子记在灵魂里,带到另一个世界。
眼泪忽然无声地滚落下来,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森森哭着,叫着爷爷。
关老爷子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森森的小脑袋。
他胸口呼哧哧地响着,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爸爸......”
一老一少,隔着泡沫般脆弱的生死界限,想要将彼此永远留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