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提问,小姑娘艰难循着他的话,回想自己错失这场热闹的缘由。
终于,她从被过度填充繁杂思绪的脑海中,拨云见日般搜寻到真实的记忆。
想起那一阵她被八皇姐害得染上了风寒。
至元宵节那天,病还没有完全养好,不能随意外出,只能躺在床上安静休养。
值得高兴的是,虽然她无法出宫看灯会,但是贺凤影提了一盏兔子灯进宫陪伴她。
应当是一盏很好看的灯。
可惜现在的她记不太清兔子灯上面的纹样,单记得灯光融融透出来。
她稍稍舒展颦起的眉,轻声向贺凤影道:“凤影,我如今记性不好,你得提醒我,等我回宫后,我要看你送给我的那盏兔子灯。”
她能有个简单的念想,总比起一直无欲无求、日渐沉沦要好得多。
贺凤影的面上浮现出了点儿笑影。
他低首吻落在她的额发,应道:“好。若是桐枝遗憾没能看上元宵灯会,等你精神再好一点,我替你筹备补一场小型灯会来。”
“不用那么麻烦,等明年的看就好了。”李桐枝小声嘟囔着偎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
她现在白日时不时就会捱不住困意昏睡。
大部分时间这种睡眠都补充不了她损耗的精神,只偶尔能无梦地小睡上一会儿。
杏眸下的乌青时时诉说她的憔悴。
“好,那桐枝就休息休息。”贺凤影半扶半抱起小姑娘,准备送她去床上安顿。
冷淡的目光扫向佝偻着腰背的孙医师,念及他勾起李桐枝看灯的愿望,不是毫无作为,因而没有立刻定他的死罪,而是道:“你去门外等着吧。”
意思是暂时放过孙医师。
等到李桐枝醒来,如果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他仍然需要赔命。
不过孙医师一听这话,仿佛知自己必定逃过死劫般,将压在心上的死亡恐惧提前抛下。
甚而连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放松,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他掩饰般地咳嗽好几声,躬身向贺凤影同李桐枝拜了一拜,转身离开房间,去外面等待。
贺凤影看见了他来不及收起的这个笑容,眉心微跳,直觉有些古怪。
然而孙医师目前为止的表现,都愚蠢得过于直白,不像是心机沉沉的阴谋者。
因此他只以为这个医术庸常的蠢货是没能领会到自己放他一马是有条件的,以为他不知性命有可能仅是延续到李桐枝醒来。
一念之差,贺凤影没有继续深想先前孙医师的话中纰漏。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谁有胆量敢亲身来到他面前放肆,他没将孙医师放在眼里,所以错失了这个狐狸尾巴拂过他鞋面,能够将罪魁祸首逮出来的机会。
*
李桐枝这一觉睡得安稳.
没有填塞大量无用信息的梦,她仿佛回到母妃温暖的怀抱,自上午一直睡到夕阳映红天际。
贺凤影见她唇角萦有微微上抬的弧度,没忍心唤醒他,只吩咐厨房备好用骨头熬好的肉汤,等她睡饱自然醒来,就立刻下一碗面送来。
小姑娘睫羽如蝶翼般颤动,缓缓睁开眼。
久违的安眠馈赠给她足够的清醒,总是半耷拉下的眼幕得了支起的力气,黯淡的眼眸莹润出光泽。
精神上沉重的镣铐一经卸去,她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仿佛下一刻能像云朵一样飘起,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
她微红着眼坐起身,沉默地伸出手臂,将仔细观察她状态的贺凤影抱住,埋首在他肩窝。
好一会儿,心中的喜悦才正式淌出眼眶化为泪水,小姑娘声音娇娇地道:“我刚才没做梦,睡得很好。”
贺凤影拍着她的背,既为她感到欢喜,又实在怜惜她连好好睡上一觉都成为奢侈难以实现的愿望。
温热的汤面慰藉她空了许久的胃,贺凤影温声问她的想法:“你觉得自己好好睡了这一觉,有孙医师的功劳吗?”
李桐枝眨了眨眼,不太能确定。
她听贺凤影说了,自己喝下的药,药方不出奇。
如果孙医师真的派上用场,就应当是他那番话对自己的心病起效了。
可那寥寥几句话真的起效了吗?
她在入睡前,心跳犹然不正常地忽急促忽缓慢,精神也依然是耗空殆尽的状态,没有什么改变,怎么睡过去之后,感受就全然不同了呢?
抿唇思忖片刻,她慢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可往好了想,与他认识后我能睡好,他该算是我的福星?”
贺凤影不太认可这个说法。
一个才从刑部大牢里提溜出来的人,至多是在见她之前洗清了身上的晦气,能有什么福气。
若依贺凤影的阴谋论怀疑,治疗效果这么显著有效,最有可能是自导自演。
只是孙医师不像有本事致使李桐枝陷入苦痛。
即便他真有些手段,在自己下令逮捕将人看押在牢里之后,应当也发挥不出来。
虽然按照他一贯的做法,怀疑心一起,无论支持的证据有多么不充分,都该先将人拿下好好审讯一番,但事关李桐枝的心病,他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