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好这些年活得窘迫,但东挤一点西挤一点,一直在偷偷给徐素兰汇钱,再加上离世前从出租屋挤出来的一小笔,舍去料理后事的费用,剩下的虽然不多,但也够她们生活段日子。
奈何钱不经花,徐素兰白天给人家打扫卫生当零工,晚上带着黎月筝一起捡瓶子,才能在供她读书的基础上勉强维持生活。
筒子楼住的人杂,徐素兰出了趟远门,突然就带回来个小姑娘,难免有风言风语。
黎月筝就读了筒子楼附近的一所中学,筒子楼里很多孩子都在那里。
初中那会儿的黎月筝实在瘦弱,又因着街头巷尾的谣言,没少被同学欺负。只是到底是不愿意给老太太找麻烦,被欺负成什么样都忍着。
只是有一回,有个男生嚷嚷着难听的话调侃去世的黎好和捡废品的徐素兰,黎月筝到底是没忍住。
一次反抗,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暴力。
黎月筝浑身被浇湿,关在了学校的厕所里一整夜。
到底是瞒不住了,在别人的父母在办公室里扯着嗓子维护自家孩子的时候,黎月筝只有徐素兰。
当时对方的父母趾高气昂地想要掌掴黎月筝,是徐素兰挡在了黎月筝面前。
她那么瘦小的身躯,却毫不犹豫地护下了黎月筝。
小老太太拖着装了废水瓶的编织袋,扯着尖锐的嗓子,一副谁上来就要打谁的架势,好像谁都不怕。
他们骂她泼妇,骂她是疯癫的小老太婆,黎月筝却觉得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伟岸的让她眼酸。
黎月筝成绩好,考进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只是日子却越发紧巴。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徐素兰怕她跟不上营养,越发没日没夜地接活,就为了给她赚点生活费,让她能在学校食堂吃点好的。
黎月筝心疼她,就撒谎说在学校食堂帮工,每天有免费的饭菜可以吃。事实是,她早早去菜市场用极低的价买商贩不要的烂蔬菜,和那些发干的馒头片。
高一那年暑假,黎月筝把贺浔带回了家。
为了不给徐素兰增加负担,也为了让贺浔留下,黎月筝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沿着街口,去沿路的餐馆门口捡瓶子,收废品。她没有别的赚钱的法子,只能没日没夜透支体力,写完作业后就借着消食的名头出去。
她还尝试去饭店里给人家当帮工,可是他们看黎月筝小小一个未成年,二话没说就把她赶了出来。
那时本只想给贺浔找个暂时的居所,然而徐素兰看着满身伤的贺浔,却什么都没说,而是默默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点米,给他煮了碗粥。
贺浔并没有长住,不过却是时不时会过来。每次来,都会带过来些东西,有的时候是白花花的大米,有的时候是新鲜的蔬菜,甚至时不时还能有水果。
背着老师和同学,他和黎月筝相伴读书,也帮着徐素兰干活捡瓶子。
黎月筝知道,徐素兰的身体并不好,她能看到她日渐消瘦的脸,能注意到她越来越不利索的腿脚,夜里也常常能听到她的咳嗽。
可是黎月筝没想到,她的身体情况恶化得这么快。
徐素兰是在黎月筝高二那年的寒假倒下的。
当时正值春节,家家户户都欢喜着过年。黎月筝却在大半夜蹲在急救室的门口,哭得发抖。
贺浔是在第二天来的,她去找黎月筝发现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家里的老太太晕倒送了医院。
对于黎月筝来说,医药费是天价。
家里没有能卖的东西,黎月筝想法设法地赚钱,也只能拼拼凑凑个零头。
面对贺浔,她佯装没事,笑着说一切都能过去,但贺浔又怎么会不了解她。
看病烧钱,他有这个认知。
贺浔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往住院部交了一天又一天。
他和黎月筝说,那些钱是贺庚戎给的,但黎月筝清楚,他那家暴爹顶多是按时给贺浔补给点食物,以防他在家里饿死,哪里会给他多余的闲钱。
于是趁着贺浔不注意,黎月筝跟了上去,就看到说是要回家的贺浔拐进了清荷路那家汽修店。
大冬天,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袖T恤,拿着发黑的水管给人洗车。他的手泡在冰凉的冷水里,冻得发紫,连个手套也没有。他面无表情,就那样一个人一辆一辆洗了大半晚上。
后来黎月筝从老板那里得知,贺浔是主动来的。
一个人包揽所有洗车的活儿,廉价,洗的还干净,老板求之不得。
在贺庚戎的拳头下都没半分伏低的贺浔,和老板说的第一句话是:还招人不哥,我有劲儿。
黎月筝就等在离汽修厂不远的路灯下,贺浔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被冻僵了。
当时黎月筝的眼睛肿的厉害,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她说:贺浔,你别管我的事了。
但贺浔没听。
徐素兰还是没熬过去,四年前的冬天带走了黎好,这个冬天,徐素兰也没了。
徐素兰闭眼前,紧紧握着黎月筝的手。
老太太气都快喘不上来,意识已经模糊,嘴巴里念叨的却是,“两两啊,我的两两,我死了我的两两可怎么办啊…我还想活,我想活,我想看两两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