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本来在房间里整理行李,听见楼下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往下看时,周维扬用挺淡的语气出声,但一字一顿又显得音节很重:“周泊谦,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
他往哥哥身前迈进一步:“你不喜欢棠昭,难不成你是恨我啊?”
周泊谦旋即反问:“我为什么恨你?”
“是啊,你为什么恨我,要跟我抢女朋友?”周维扬凉凉一笑,“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拿那什么娃娃亲当回事儿啊。”
周泊谦沉默地看着他,眼底的深井叫人看不到底。
“所有人都在开玩笑,只有你当真了。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去跟爷爷说清楚,那话不作数了。现在开始,她不是谁的未婚妻,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以?”
那根脆弱的定制款手链,被拒之门外的手链,最终还是被周泊谦有一下没一下的蛮力扯断了。
两颗水晶掉在地上,他没有低头看,而是踏过去,踩在脚下,他平静地反问周维扬:“你觉得这样说,爷爷就会同意吗?”
“他不同意会怎么样,拆散我们吗?”
周维扬好笑地说着:“老爷子可没你这么看不惯我。”
周维扬当然是在说气话,他当然也拿不准爷爷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争执就是口不择言,就是相互刺痛,鲜血淋漓。
殊不知气话被重重凿进人的心底。
语义转圜一番,到周泊谦这里,他理解的意思就成了:
当法官的周延生,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偏袒天平的另一端。
就像顺手拿起用得更多的那一支笔。
这样的结果毋庸置疑。
当忍让发生得习以为常,他的失语保证了家族的风平浪静。
他应该沉默,接受,否则就会秩序坍弛。
周维扬见他不语,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周泊谦抬眸,看见了等在楼上的棠昭。
她焦灼地拉过周维扬,大概是想问怎么了,又瞥了一眼周泊谦,然后迅速紧张地收回视线,掩着他进房间。
谁跟谁统一战线,已经不言而喻。
他确实早就看出来了,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链子的呢?周泊谦根本记不清了。
棠昭从来不是他人生的重点,可是即便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也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刻悄然倒戈,为他的天平施压。
快过年了。
周泊谦低头捡起那两颗水晶串珠的时候想着,快过年了。
家里应该没人知道,他很讨厌过年。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周延生为了培养他们的镜头美感,给他们发DV,周泊谦规规矩矩,把过年的气氛拍得很到位,得到了满分的赞誉。
与他截然相反,周维扬被点名批评。
他拍了条狗,给狗穿新衣穿新鞋,带狗去拜年,还教狗做恭喜发财的手势。
家里人都说你就成天这么吊儿郎当!
周维扬理直气壮:拍狗怎么了,狗也要过年啊。
最后,周延生气到给他的那份作业挂了个大鸭蛋。
故事到这儿,就已经是预料里很圆满的结束了。
可是真正的结局里,周延生跟大家伙儿一起,看那条狗的录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当做背景音,跟来访的宾客们聊两句,指着说,“我孙子拍的,这狗可逗了,会模仿人!”
讨厌过年——
一如既往的讨厌。
周泊谦把碎掉的手链装盒,放回了包装袋里。
他提着袋子往外走。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雪意弥散,万里无云。
周泊谦抬头,想看一看天,却看到柿子树乱序的枝丫,他眼睛被晃了一下,轻轻眯起。
柿子树也够讨厌的。
又是几岁的时候呢?周延生说见柿子熟了,举着拐杖想敲一个下来尝尝,拐杖不够长,他正想法子找工具。
周泊谦腿长跑得快,赶紧去邻居家借梯子。
等他扛着沉沉的折叠梯回来时,有人已经枉顾规则,爬上了院墙,指着那一树红彤彤,童声拙稚地说着——“您要吃哪个啊?算了我给您全薅下来得了,接着啊!!”
咕咚咕咚,一个一个熟透的柿子被丢进了篮筐。
……
最后,周泊谦收回视线。
他呼出一口浊重的气,在这个深冬的北方,像短暂的心事被呵出,又很快碎裂在风里。
迈开灌了铅似的沉沉的腿,周泊谦走出了家门。
-
棠昭的航班在下午。
周维扬起来吃了点东西,困得不行,又回床上睡了会儿。
最后是被棠昭的敲门声敲醒的。
她站门外,声音轻轻地问他:“还睡呀。”
周维扬回了回神,“你收拾好了?”
她淡淡地应。
一句刚刚辗转多时没说出口的话,被她讲得五味杂陈:“都是我不好,搞得你跟哥哥吵这么凶。”
周维扬不以为然:“谁说你不好了?”
她说:“我当然不好啊,我不应该落他面子的,那天没吃成饭我特别后悔,不应该就那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