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都不确定他是为了什么喜欢她。
又或者说,情感本身就是很难丈量的东西,这才有了那句流传了许久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婧冉本以为自己昨日的那番话已经能够打消许钰林对她的念头。
换位思考,她感觉自己已经很残忍了。
明知道许钰林喜欢她,却笑盈盈告诉他自己惦记他的兄长,并且还让他手把手教她怎么靠近他的兄长。
她以为,这已经足够让许钰林退缩。
毕竟人们口中所谓的温润,只有两种形成的可能:
一种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心软的小少爷看这世间万物都觉得是美好的。没见过世界的阴暗面,自然也会用最柔软的一切回报这个世界。
另一种是从小受了太多的委屈,隐忍着、内敛着,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习惯了疼痛,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做树叶那永远照不见光亮的暗面。
因此,一点点被生活磨去棱角,对待他人眼中很难接受的东西都坦然处之,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人口中易接近又温柔的性子。
他并不是不疼,只是对旁人而言刺骨的疼痛,对他来说太轻微了。
轻微到他可以眼都不眨地在大冬天湿着衣衫站在庭院里,将自己折腾至高烧;
轻微到他被人羞辱谩骂时连唇边笑容的弧度都不变,微笑着体面地打圆场;
轻微到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承受他人诸加于他的一切,面临措手不及的纰漏都依旧淡然。
他人只看得到他的坦然从容,歌颂他的淡定自若,赞叹他的细腻入微。
却看不见他究竟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李婧冉不知许钰林是前者还是后者,但不论是哪种,她都以为自己的冷言冷语足以让“过分懂事又内敛”的他自觉退让。
最起码,将这份刚刚破土的嫩芽深埋心底,永远不再宣之于口。
直到她听到了他那句“入幕之宾”,在门口瞧见了那副丹青,闻到了他身上清浅的气息。
发现,原来这位千机楼楼主竟是许钰林。
她知晓他所谓的要求并不是真心的。
倘若许钰林当真想和她一度春宵,他有无数更好的方法。
凭他的手段,想诱哄她得到她拥有她并非难事。
许钰林不仅可以让她心甘情愿,他还懂得如何引得她主动。
再不济,他可以用千机楼楼主的身份接近她。
可许钰林从一开始便没想隐瞒身份,不然就不会将他亲手画丹青挂在门口,衣衫的熏香也没换过。
哪怕许钰林再退一步或进一步,李婧冉都不会那么担忧。
退一步,他把道不明的情愫深埋心底,她装作不知,两人便能相安无事地好好度过这段日子。
直至她完全任务,回到现代,他对她的感觉也早就淡了,旁人提起她时也只会毫无异样地浅笑着半真半假道一句“兴许是喜欢过吧”。
进一步,他掩藏自己以楼主的身份得到她,强行占有她,李婧冉便知这种生理上的爱情应当也不会伤人至深。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莫过于爱而不得,复又难舍,破镜难重圆,永远只差那一步。
在许钰林任由她拆了他面罩的锦绳时,在他主动出声时,李婧冉便五味杂陈地意识到:许钰林对她的情愫并没有任何改变。
他毫不避讳,知道她喜欢裴宁辞,却只是含蓄内敛地用一种隐晦缱绻的方式告诉她:他心悦她。
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她大可以继续喜欢被她美化了千万倍的裴宁辞,但他却依旧喜欢她。
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许钰林这次也想为自己争取一回。
而他的清正磊落却让她心中止不住地叹息。
许钰林啊,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她不想伤他的,可若是明知没结果还不阻止他,那才是最大的伤害。
李婧冉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许钰林断了对她的念想,快刀斩乱麻,如此一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既以春宵一度为借口,她便顺着他的话吻了他。
却又假意装作不知是他,分明做尽亲密之事,却又伤他至深。
两人离得并不算远,最起码李婧冉还能看得清他面上那抹让她心悸的神情。
她看到许钰林纤长的眼睫颤了下,就像是被黏腻厚重的蜂蜜粘住了羽翼的蝴蝶,小心翼翼地振颤着蝶羽,似是想挣脱却又无门。
许钰林只觉心尖涩然,他哑然许久,低声问她:“为何?”
为何要如此对他?
为何连伤人的话都保留了几分?
她是不屑于将话说得太明白,还是......不忍?
李婧冉不愿再对上许钰林的眼神,她抿了下唇,走到矮案的另一边坐下,看着眼前碧绿的茶汤片刻。
她明明与他说了,她虽喜欢龙井却也并不是非它不可,他不喜茶便不勉强。
毕竟喜欢不是非它不可,总是要为憎恶退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