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钰林的这件事上,裴宁辞同样并未掩饰,他只是在其中使了些心计。
兴许是因为裴宁辞天生情感淡漠,他对于人类的观察是摒弃所有的感情要素,以他们的行为为证据去反推他们的脾性,并且以此预判他们会做出的事。
预判一贯是裴宁辞的优势,他通天文易经,可以通过观天象知晓天气异色,也能算出粗略的命格。
这也是为什么裴宁辞可以在祭祀大典上轻而易举地拿捏着时机,将这“日食”与“天降灾星”的言论捆绑在一起;在久旱逢甘霖时掐准时机登城楼抚琴。
天时地利人和,他将这些都掌握得太好了,而提前预判的天气变化便成了他最好的助力。
而当面对许钰林时,裴宁辞预判的却是他这幼弟的态度。
从被选定为天命大祭司到入宫的那段日子里间隔了约莫有两周,届时已经被钦定为下一任祭司的裴宁辞依然住在家中。
街坊邻居的态度转变格外鲜明,而他们爹娘也都只是普通农人,那些赞誉的话听多了难免就待裴宁辞更为宽厚。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用了多久呢?若是裴宁辞没记错,应当也就小几个时辰。
平日里裴许两兄弟吃饭之时,爹娘都会分别给两人夹菜,而那日当天,裴宁辞碗里却堆了两个人夹过来的菜。
裴宁辞扫了眼许钰林仅仅放着个窝窝头的碗,目光扫过许钰林。
两人那时候都还小,许钰林也尚未懂得隐藏情绪,只慢吞吞把碗拉了回来,神情有些委屈,却微抿着唇没说话。
裴宁辞见状,只是面容冷淡地伸手摁住了许钰林正准备拉回去的碗,随后以长兄的身份帮他布了菜。
许钰林显然也是没意识到微愣,随后对着这位不是很爱笑的兄长温软笑了下,拉着裴宁辞的衣角,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唤了句“阿兄”。
依旧是毫无芥蒂的依赖。
他们小时候着实是很亲的,兄弟二人之间为了这些小事道谢倒显得生份了。
许钰林只这么唤裴宁辞一声,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做,但裴宁辞却知晓他是在跟自己道谢。
裴宁辞看着许钰林的笑,并不是很理解为何许钰林受了委屈仍是会笑,移开目光自喉间应了声“嗯”。
娘亲瞧着裴宁辞的举动,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忽略了许钰林,和她夫君对视了个眼神,有些不自然地对许钰林道:“瞧我,方才看错了人。”
随后补偿般地帮他多布了些菜。
只是后来的十几天里,这些“下意识”的差错着实太多了。
是早晨给裴宁辞剥的两颗鸡蛋,是一同赶集时都围着即将离开他们的孩子多说几句话,是原本分工明确如今却都更注重裴宁辞。
二老一开始还会有些局促地解释两遍,后来似乎全家人都已习以为常。
甚至他们认为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毕竟许钰林还会跟着他们那么多年,会在他们膝下长大,往后还会在榻前为他们养老送终。
他们和许钰林接触的机会太多了,而裴宁辞过些日子便要进宫。
那可是遥不可及的贵人啊,他们往后兴许只能在逢年过节时才能远远地仰着头眺望他一眼。
对此,裴宁辞却全然理解不了爹娘的伤怀,他只微蹙着眉道:“爹娘自是可以来寻找我。”
爹爹当时却只颇为严肃道:“阿辞入了宫后,那是要去承祭司大人的衣钵的。祭司大人怎可耽于儿女情长?”
娘亲当时只呐呐应了声,裴宁辞却听进了心里。
当时并未说些什么,但后来果真谨遵爹爹的话,一次家门都没回过。
他只是在仍在家中的那段时日中,沉默地多陪在了二老身边。
爹娘一开始还纳闷,心想着阿辞这干坐着不说话可是有什么事,后来才哭笑不得地发现裴宁辞好像确实只是在尽力地陪伴着他们。
裴宁辞确实不懂二老这种离愁别绪,但他无法共鸣不代表他看不见。
他曾经也在尽他所能,当一个合格的儿子,和一位称职的兄长。
最起码许钰林在爹娘面前受的薄待,都被裴宁辞补回来了。
他们给了裴宁辞两颗鸡蛋,裴宁辞知晓许钰林更喜欢蛋黄,便把蛋黄都挑出来给了他。
他们赶集时总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三人同行,把许钰林落在了后头,裴宁辞每每都会回身寻他,随后让许钰林走自己旁边。
他们更关爱裴宁辞,裴宁辞却关注着他这弟弟,尽他所能把爹娘落下的都补偿给他。
许钰林那时候还太小,他兴许都早已记不得这些细节了,但那种骨子里曾依恋的感觉做不得假。
裴宁辞也从不曾希望许钰林记得这些,因为他做出这些举动并不是出于对许钰林的关爱。
他只是在学习着、模仿着,如何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兄长。
甚至于入宫之前,裴宁辞虽性子淡漠,但对许钰林也着实称得上是称职的。
许钰林怀中生涩地抱着受伤的小猫,他口中斥着让许钰林不要总碰这些不干不净的小动物。
但许钰林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裴宁辞时,裴宁辞也只僵持片刻,随后冷着脸弯腰把他怀中的猫抱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