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辞眼底深深凝着她,像是要通过无形的目光把她烙印进心底:“殿下注视着臣一人,便足矣。”
他的语气着实分外缓慢,连情绪都是淡漠的,而这偏执的话语却与他这圣洁的姿态显得格外割裂,让李婧冉都险些怀疑他是被夺舍了。
可当她看到裴宁辞眼底压抑着的晦涩神情时,她才发现他并非是在玩笑。
那些被白衣束缚着的情绪,正在一点点地泄露出来。
李婧冉看着地上那朵被捏烂揉碎的娇艳花瓣,沉默半晌后还是不禁说了句:“裴宁辞,他是你的弟弟。”
裴宁辞这一瞬的神色实在太过寒凉,冰冷得让李婧冉都有些担心裴宁辞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毕竟......裴宁辞也从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
他就好似是彻头彻尾的模仿者,幼年时模仿着生而为人的七情六欲,入宫后模仿着该如何当那站在神巅悲天悯人的大祭司。
但模仿的毕竟是模仿的,即使模仿了那么多年还是融不进骨血里。
身居高位者,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李元牧被逼成了别人口中病态的暴虐存在,严庚书更是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裴宁辞又怎会清清白白呢?
兴许他手上的确没死过人,但因他而死的人并不一定比严庚书少。
只是严庚书习惯了把身边人护在身后自己身先士卒,而裴宁辞却有着无数把称手的刀。
杀念。
是的,李婧冉方才竟在裴宁辞身上感受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杀念。
因裴宁辞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李婧冉着实担心裴宁辞会觉得多许钰林一个也不算多。
“弟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让裴宁辞周身的气质变得愈发刺骨,若说方才只是冒着寒气,如今却是一把把削得格外尖锐的兵刃。
裴宁辞极轻地偏了下脸,右耳坠着的雪白霜花随着他的幅度在冷空气中打着圈。
剔透冰亮的霜花摇曳着,微冷的光线折射着映在他线条流畅的侧颜,一时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勾人。
耳坠,或是他。
李婧冉听到裴宁辞嗓音轻嘲又带着微不可查的寥落:“他可从未把臣当过长兄。”
“哪有弟弟说要和兄长断绝关系?”裴宁辞的面容依旧冷淡,但微敛的眼睫却流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
让李婧冉诡异地有种直觉,就好似......裴宁辞在模仿许钰林先前套路?
就像是长公主府模仿着许钰林装病弱来讨好她的男宠一般,只是裴宁辞俨然比他们擅于模仿之道。
更何况,他对许钰林的神态比他们熟悉得多,如今模仿起来自是信手拈来。
不得不说,裴宁辞应当是知晓他生了副好容貌的,如今愿意放下身段主动讨好一个女子时,自然也能做到各种翘楚。
况且兴许就是因为他抽离于人情,因此才能将人的情绪拿捏得更为到位,若有似无的脆弱感糅合着他自身的清冷,但凡换任何一个其他人来都会情不自禁地被他勾去了几分魂。
只是李婧冉却潜意识里先去寻他话里的逻辑漏洞:“不对啊,许钰林很明显比你重情......”
她意味深长地瞧了裴宁辞一眼:“能让他主动提出和你决裂,祭司大人不妨先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裴宁辞并未迟疑,反唇相讥:“妄图从兄长手中横刀夺爱,殿下认为他有把臣放在眼里?”
“爱?”李婧冉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微挑着眉笑道:“本宫是祭司大人的......爱?”
裴宁辞没料到李婧冉跟他扣字眼,只轻勾着眼尾扫她一眼,不答反问:“殿下觉得呢?”
李婧冉唇角原本噙着的笑霎时收回去了。
该死的,裴宁辞这男人好可怕,怎么段位忽然这么高。
这话让人怎么接。
李婧冉哑然片刻,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祭司大人嘴皮子功夫倒是利落,不知等会儿湿着眼求本宫时,求饶的话是否也能说出花儿来。”
裴宁辞对她挂在嘴边的这些话已经见怪不怪,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只淡然地退后了半步。
他又变回了旁人熟悉的那个漠淡寡欲的大祭司,疏离地朝她微微颔首:“殿下福泽深厚,愿神佑殿下岁岁有今朝。”
就仿佛方才那些步下高坛、贴身而语,都只是为了替她亲手簪花祝福。
诚然,簪花在大晟男女之间有定情之意,但谁人能将大祭司和情/欲二字联系在一起呢?
纵然明知不该忧心,围观的众臣却都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李婧冉的目光最后在裴宁辞的耳坠上轻轻一顿,露出了同样虚伪的微笑:“劳烦祭司大人了。”
两人注视着彼此片刻,便都很有分寸地移开了视线,就好似从不曾熟识的萍水之交。
先前和李婧冉说话的那位官员见状,更是用绛紫色官袍袖揩了下额边冷汗,呼出的气都重了几分。
李婧冉看着那名官员释然的模样,思绪不免漫不经心地微飘了下。
倘若这位官员知晓的更多一点,他应当就无法释然了吧。
她与裴宁辞果真都是那演技一流的好演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横生的暧昧藏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