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儿女长大,也觉得李元牧就算偶有臆想症也并无大碍。
琴贵妃曾悄悄让人去宫外请了江湖大夫,远远瞧过李元牧一次。
大夫说这是心病,李元牧从小到大都活得太战战兢兢了,他需要有一个“救赎”。
至于为何他的“救赎”会是华淑,大夫给不出很具体的原因,只说是因人而异。
有些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是身边最强大的存在,因为他们相信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
而另外一种人臆想出来的救赎,恰恰是伤他们最深的人。
那种心态是大夫很难和琴贵妃解释清楚的,是扭曲的心理慰藉。
这就像是曾有官家小姐被残忍的绑匪绑架,她的家人将她救出来后,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绑匪抓了起来,恨不得碎尸万段,谁知官家小姐却卑微地跪着祈求他们不要伤害他。
她说,这个让她险些没了性命的人,是她的救赎。
她如今能活着是绑匪的恩赐,他是她的恩人。
他们都说她疯了。
或许吧,毕竟这种在极度恐惧的漩涡中,还能有什么正常心理呢?
大夫不知该如何解释李元牧的现象,只能和琴贵妃道:“七殿下的臆想症是有助于他的,目前看来引导他做的都并非坏事,这更像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无须太过担心。”
“此等事急不来,须得等七殿下放下了、不再那么缺乏安全感了,他的臆想症才能痊愈。”
因为大夫的这番话,琴贵妃一直将担忧深藏心底,因为她知道自己一丝一毫的忧虑都只会在无形中给李元牧心理压力。
可如今,没有时间了。
她不能再为李元牧提供庇护、也不能将他藏在这琴合宫中。
他若是当上了太子,每一个举动都是在旁人的监控下,太子怎么能有这种看似癫痫的臆想症呢?
那可是大大的不吉,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连命都难保。
琴贵妃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眸渐渐有些湿润了,李元牧只是像小时候那般轻伏在她的膝头,温顺地对她说着华淑待他是多么的好。
“元牧,帮娘去外边折一束花,可好?”这位温婉的女子首次出声,打断了李元牧的絮絮叨叨。
这一声“娘”让李元牧有一瞬的恍惚,几乎以为他们是在寻常人家,而不是生在这冷血无情的帝王之家。
他轻声应下,起身去殿外折花。
李元牧却并未看见,在他转身后,琴贵妃的手隔着衣袖抚上了那把沉甸甸的匕首。
这一日的烈阳真的很晃眼,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烂白,看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
李元牧挑选了好半晌,总觉得哪一朵花都有它的不完美,挑挑拣拣一炷香后才终于找到了个勉强合他心意的。
他捻着花朵再次推开正殿门时,看到的便是那在之后循环里无数次见到的那一幕。
雪□□致的花朵坠落在地,被他奔过去时无声践踏碾压成泥,李元牧看着倒在地上的琴贵妃,声音都是颤的:“母......母妃......”
琴贵妃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里,艰难地望着他,在咽气前断断续续地对他道:“元牧......醒来吧.......”
巨大的悲恸伴着潮水般的疼痛席上心头,千万根金针从指尖一路末入血液里,在体内游走着,尽数朝最脆弱的脑部神经席去。
李元牧只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他无声地哭着,额角淡青色的筋络暴起,让他痛不欲生。
也是在那一刻尖锐又清醒的疼痛下,李元牧发觉了一切的真相。
他依恋的,是那个在雷雨夜穿过磅礴大雨拥他入怀的华淑。
可他潜意识里却忽略了那晚的殿门分明从未开启过。
他依恋的,是那个会为了他顶罪、替他受杖责的华淑。
可他强迫自己遗忘了他趴在床上养伤的那些时日。
他依恋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关心他、帮助他、护着他的华淑。
可他故意省去了自己因华淑的压迫而痛不欲生的日子。
假的,都是假的。
华淑当然是真实的,她这些年来是那么肆意地压迫着李元牧,会巧笑倩兮地把他推进池塘让他近乎溺死,也会分明看到二哥往紧闭的祠堂里放毒蛇而默不作声。
不存在的,仅仅是李元牧口中那个对他好到骨子里、让他病态依恋着的华淑。
这一天成了李元牧的梦魇,他失去了自己的母妃,也失去了那个被他深深笃定一直会护着他的阿姊。
至于后来,为什么李元牧还能看到“华淑”呢?
那是他偶尔的自我纵容,既是纵容也是强迫。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手握重权,还能把施暴者继续心无芥蒂当成亲人的借口。
他们的母妃不会希望看到他和华淑自相残杀的。
诚然,为了坐上这个位置,李元牧放弃了很多,放弃了自己的君子骨,放弃了那个纯善却软弱的自己,放弃了一切不属于一个帝王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