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二次从严庚书口中听到这段话。
上一回,还是她和他之间的大婚。
命运是如此弄人。
严庚书曾对李婧冉不屑一顾,后面悔不当初,再之后会强势着搂着她试图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边凶狠地吻她,边占有欲满满地对她道:“想和他谈?可以,等我死了你们再谈。”
兴许连严庚书自己都没料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以证婚人的身份,笑着注视着她和另一个男子成亲。
将她的驸马从宫外迎入,亲口为他们念婚辞,看着她和另一人在皑皑大雪中大婚。
她听着严庚书将长到没有尽头的缱绻婚辞尽数念出了口,他的语气是认真庄重的,每个字是带着痛的真心实意。
“腊月初十见风月,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两姓之盟,载明鸳谱。”
常有人说好听的声音就像是低醇的美酒,李婧冉如今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炽热浓烈的酒液在不透光的酒坛子里轻晃,酿出来的是醉人的苦果。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严庚书的嗓音似是也因这过于冗长的话语而微微泛着哑。
“啪”得一声,严庚书轻轻合上了卷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李婧冉的视线。
为人臣者,不应直视她的容颜,是为大不敬。
严庚书克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今日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就好似他和李婧冉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好似他从未背着她上高楼并肩眺望万里河山,好似他从未在千百名将将士面前含笑宣布她是他会珍视一生的妻,好似他从未在那么多个深夜睁眼至天明。
好似他从未将她压在朱红的柱子上,强势又刻骨地吻她几欲窒息。
她是高高在上的华淑长公主,而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她今日的证婚人,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他做不到用清清白白的眼神望她,他能做到的唯有避开她的目光。
有一片格外不识趣的雪花落在严庚书的睫毛,让他承受不住般轻眨了下眼。
融化的雪花在他眼下色泽微淡的泪痣上朦了一层水光,看上去像是无声的泪。
温度格外冰凉。
严庚书喉结滚了下,勉强勾着唇笑着,看向火红新衣的一对璧人,扬声道:“一拜诸神——”
李婧冉和明沉曦各持牵红一端,微微低头。
唢呐声在此刻也进入了激昂的高/潮,嘹亮的声响仿佛能冲破云霄,直达九天。
铿锵的钟鼓之声齐鸣,在那一瞬仿若能和城南神庙的喧嚣声重叠。
神庙之中远不复方才的宁静安逸,庙外传来声声唾骂诅咒。
在这片不详的动静之中,侍神官急匆匆地推开神庙大门,喘着粗气望着裴宁辞的背影道:“祭司大人,大事不妙了!前些日子就有谣言道您与女子暧昧不清,有损神格,如今这群百姓们听信了谗言,正堵在神庙门口闹事!”
裴宁辞垂着眸,动作微顿片刻,随后才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香火插入神龛。
他的嗓音依旧平淡无波:“无妨。”
“可是.......”
裴宁辞的语气重了几分,“还须我重复第二遍吗?”
赵奉常见状,连忙朝侍神官使了个眼色:“退下便是。祭司大人既说了无碍,那便无须多言。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然而话音刚落,随着一声“砰砰”撞门声,庙门竟被生生撞开了。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口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形成了极强的视觉压迫。
民愤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百姓们人人手里都拿着耕地的犁子斧头,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神庙内的白衣祭司。
那个昔日被他们当成神明一般供奉的神明。
“二拜天地——”
李婧冉再次俯下身去,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她眼底的色彩。
算算时辰,那车夫此刻应当已经成功挑起民怨了吧?
裴宁辞,这就当成他送给她的新婚贺礼吧。
如李婧冉所想,先前被她恐吓了一通的车夫自是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高举着手中的斧头,指向裴宁辞厉声呵道:“父老乡亲们!就是他!俺绝对不会认错人,先前在俺马车上与女子苟且的就是我们口中信奉的大祭司!”
这句话仿佛一颗定时炸弹,将先前深埋许久的情绪全都炸成一片。
布衣平民们刹那间目光都变得晦涩了几分,早先便坊间便有风言风语说裴宁辞失德,如今甚至有人当面点了出来,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祭司,您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你对得起我们这些一直信仰着你的信徒吗?”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解释!”
民众本就是一种极容易被煽动的存在,他们最柔软也最愚昧,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足以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更何况,李婧冉这些日子还吩咐了身边人和各大酒楼的说书先生打了招呼,让他们把话本都换成了“堕落的神明”“黑暗的力量”“披着羊皮的狼”之类的原创西幻暗黑系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