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珠顺着他的眼尾缓慢地滑落,像是一滴清透的泪。
不知是做戏还是其他,李婧冉如受蛊惑般低下头,吻去了那滴水珠。
她的唇印在他的眼尾处,许钰林颤了下眼睫,喉结滚了下。
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是很苦涩的,仗着裴宁辞如今听不见,说着只有他们两人之间能听到的话:“我不知晓你对裴宁辞究竟是何感受,也不知晓你如此费尽心思地靠近他、想要得到他,是因为什么。”
许钰林话语顿了片刻,他轻轻睁开眼,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般,微涩的嗓音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李婧冉,你能否低下头,看看我。”
他这两句话听上去好似毫无联系,但李婧冉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某些极其微妙的、令人心颤的意味。
李婧冉如有所感般垂眸瞧他,撞进了许钰林的眸子,里头是莹润的水光。
像是盛满了星河般澄净,只是此刻那星河正一片片破碎,美丽却又脆弱。
他像是下定决心,准备迈出某个对他而言很是艰难的一步。
而这一步,让他尝到了无尽的苦楚。
许钰林的情绪向来是克制进了骨子里的,如今这个场合显然不太适合谈事,可有件事、有些话,也只有在这个场景下,她才愿意听他说出口。
许钰林静默了良久。
那一瞬,他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很多画面。
他看到了那个伴着烛光熬到四更天读书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因兄长的光环而被忽视许多年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因此被捆了许多年的自己。
许钰林不想当“阿辞的弟弟”,他想变成“许钰林”。
可这一刻,他却是以一种仰望的姿态,无声地弯了下唇,笑意清浅地轻声问她:“我和......阿兄,也是有几分相似的吧?”
李婧冉有心想逃避,但两人如今还维持着裴宁辞眼中暧昧的姿态,况且许钰林唇边的那抹笑让她身子发僵,怎么都动弹不得。
他在笑,可他又在无声地哭。
真正将这句话说出口时,许钰林才发觉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花了整整十年使自己挣脱了心理上的囚笼,终于能够走出名为“他弟弟”的阴影,但许钰林今日却心甘情愿地亲手把他自己锁回了笼中。
许钰林的神色温顺,淡笑着对她道:“我纵然比不过阿兄那般倾国绝色,但终究是亲人,眉眼间总有几分他的影子。”
“你若喜欢看他穿白衣,那我便日日穿白衣;你若喜欢他身上的气息,那我便屋中一直燃雪松。”
“阿兄的言行举止,我也能学得与他八分相似。”
李婧冉有心想打断他,然而嗓子眼却被无数个棉花球一个接一个地塞着,压根说不出话来。
许钰林的眸光是平静的,平静到让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也窥不见这番听起来轻描淡写的话对他而言是多么得艰难。
他朝她浅浅的笑着,嗓音却哑:“李婧冉,你能把我当成阿兄的替代品吗?”
李婧冉眼睫凝聚的水珠再一次滴在了他的脸庞,只是这一刻谁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温泉水,还是泪水。
她只是突然有些难受,就像是心脏被金针扎了一下似的,克制不住地瑟缩着。
不该是这样的,许钰林纵然看着温润却底线明晰。
她先前为了劝退许钰林,故意向他请教要如何投裴宁辞所好。
许钰林当时对她说的是:“殿下,我与他是兄弟。”
包括他之后的“言传身教”,分明都是带着一股气的——他生气时总会微笑,笑得尤为虚假。
可是现在,他依旧间接地说着他和裴宁辞是兄弟,却是以一种卑微进尘埃里的态度,求她把他当成裴宁辞的替身。
兴许情爱当真不是什么好事,沾了之后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他自己,会让他无法自控地一步步退让,直至变成那个兴许他几年后回忆起来都会唾弃的模样。
李婧冉从没暗恋过一个人,然而此刻她心底泛起的酸涩却胀痛得让她宛如感同身受。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的背部离开温泉水后,身上的那层湿透明了的薄里衣上的水温正寸寸转凉,冰凉的湿润贴在后背的感觉并不好受。
许钰林虽说的是个问句,但他却并没奢望着从她口中得知一个答案。
他心中知道李婧冉是个怎样的人,她真的很心软,当他这么说时她是很难当面拒绝他的。
许钰林并不是试图从她口中逼出一个答案,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次表明他的想法。
万一呢?
万一她需要的仅仅是裴宁辞身上的某种特质,而那种特质恰好是他可以复刻的呢?
漱洗池有一瞬的死寂,好在流淌不断的温泉水在无形中化解了这种凝固的气氛。
许钰林无声喟叹,分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仰着脸朝她微微笑了下:“把这场戏做完吧。”
他的神色间含着淡淡的安抚。
像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翻了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