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他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酝酿出下一句话,又像是他把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都尽数浓缩成了短短的几个字。
李婧冉以为李元牧是想对她表白的。
不知为何,李元牧以前还能毫无负担地缠着她笑着说“我永远都爱你”,后来却越来越少将心中情愫宣之于口。
她已经准备好回应李元牧的一句“我爱你”,感受着李元牧拥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将情绪尽数压抑下去。
同样也是三个字,只是说的却并非是她想象中的话。
他对她低声道:“别害怕。”
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的。
安排好一切,让他人代他,迎她回家。
久经风霜而微朽的城门缓缓开启,阳光泄入狭小缝隙,一位青衣女子自城门中款步走出,身型被这如沉睡巨龙般弥高的城门衬得格外渺小。
她身后是以感激的眼神目送着她的士兵,身前是乌呈的千军万马,神色是平静从容的。
李婧冉一步步走到高坐马背的裴宁辞前面,驻足,抬眸瞧他:“可以撤兵了吗?”
裴宁辞居高临下地定定瞧她片刻,金眸中自嘲一闪而过,随后又被平静无波取代。
他在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她信任严庚书,甚至认定即使严庚书知晓李元牧要杀他,如此爱国的他依旧会心无旁骛地退敌,并且赴死。
她信任李元牧,纵然李元牧被这皇权侵蚀了如此之久,她却依旧认定李元牧有个少年时的澄澈心性。
而他呢?
她对他可曾有过哪怕一分半点的信任?
从相遇起,李婧冉便先入为主,给他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如今,她也毫不犹豫地觉得他就是如此冷薄无情,会用这一城百姓之命开玩笑。
也罢。
裴宁辞心道,他可以不稀罕她的信任、她的疼惜,亦或是她的爱意。
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哪怕是互相伤害得血肉模糊,他也不会放手。
裴宁辞如是想着,冷淡地朝她伸出手。
肤色冷白,骨节分明,丝毫瞧不出他方才首次亲手杀了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试图与她为伍,他便该死。
继爱欲之后,她又成功地让他破了杀戒。
李婧冉目光平视,瞧见他掌心朝上,看似是个把主动权交给她的姿态,等待着她把手递给他。
她本以为自己难免会有些愤慨亦或是其他,谁曾想如今当真亲身经历时,才发觉她的内心居然是平静的。
裴宁辞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对他没有期盼,自然也不会有失望,以及从中衍生的怒或者怨。
她低头哂笑了声,如他所愿把手搭在她的掌心,被他握紧,带上了马。
即使同乘一骑,裴宁辞也和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李婧冉鼻尖是他身上那抹已经极淡的雪松香,却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裴宁辞拉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勒着马匹转过身,嗓音依旧淡漠。
冷冷冰冰的两个字。
“撤军。”
也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觉所谓的兵临城下逼婚的阵仗远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隆重。
方才在城楼上远远看着像是千军万马的阵仗,如今离得近了才见端倪。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虚张声势的敷衍。
每个马匹后头挂了尾草,马匹远远奔腾而来时卷起翻天的尘土,况且封城雾大,便像是万军压境。
真正仔细数来,想必约莫就几百人。
李婧冉心中诧异之余,裴宁辞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他语气淡淡,在她耳畔道:“今夜大婚,你还有何未尽之言?”
裴宁辞依旧会询问她的喜好,只是如今的他不再会同之前那般温存,只会凉凉又言简意赅地问上这一句。
李婧冉:......怎么搞得跟要噶了她之前,让她交代遗言似的。
裴宁辞的语气不咸不淡,李婧冉的姿态则比他更加端着,冷着脸不回应。
裴宁辞垂眸,感觉她的一头青丝都透着倔强。
两人都不再言语,只余乌呈军队刻意营造出来的嘈杂噪音充斥着耳畔。
然而就在裴宁辞准备驱马离去时,李婧冉似有所感般莫名地回眸望了一眼。
恰逢此刻,一道糅着茫然的声线在他们身后响起。
“裴宁辞?”
李婧冉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城门口定格,瞧见了说话的那个人,只是他望着他们这头,眸光却罕见地并未聚焦在她身上。
他一身清落,神色间却带着脆弱的茫然,目光正越过她,看着她身后被乌呈铁骑簇拥的裴宁辞。
.......赫然便是许钰林。
撤出大晟国土后,裴宁辞并未带着他们回乌呈,反而在封城边土扎了营。
更可怕的是,乌呈的大军居然都出了封城,如今正歇在外线,如同虎视眈眈的猎人。
李婧冉一路上分外焦急地想扭头看裴宁辞和许钰林二人之间的情况,只是被裴宁辞吩咐过的下人却客客气气又不容置喙地将她请进了婚房。
李婧冉兴致缺缺地在宫婢的服侍下换了华美大气的重金刺绣婚服,乌呈以黑为尊,暗色的轻薄纱裙上镶着细碎的黑宝石,细细两条亮白水钻自她突出的蝴蝶骨垂下,轻轻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