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件赤.身.裸.体的艺术品,原本在黑暗里无人注意,谁料却骤然被暴露在炽白的冷光中。
让他浑身都有种无端的羞耻之感,像是被人看穿了某种隐晦的心事,而这种感觉让许钰林难得地语速快了几分:“那您认为,什么又是为自己而活呢?”
李婧冉思索片刻:“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未来。”
每句话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奢望。
许钰林强逼着自己听完了她的话,以一种冷静的语气回应道:“那我若照您说的做,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您而活?”
他的每个字都很克制,但拼凑在一起却如同芥末,呛人得很。
李婧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不软不硬地顶撞了一下,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许钰林却率先发觉了自己这句话的不合时宜,偏过脸低低道了句:“对不住。”
那是李婧冉和许钰林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他情绪有些失控,也是唯一一次。
话甫一出口,许钰林就将其烙印在了他的心底,让其变成了一个警钟,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许有下回。
他也很成功。
最起码在那次之后,直到许钰林在她眼前死去之前,他这辈子都没再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态度不好的话。
李婧冉听了许钰林的道歉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方才是有些克制不住地生了薄怒,抿了下唇:“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不该过度干涉你自己的事。”
许钰林难得有些无措,侧眸瞧她:“并非如此。我方才只是有些......”
他话语顿了片刻,声音低了几分:“被戳到了痛处。”
李婧冉眨了下眼,瞧着他没说话,许钰林心中纵然有些不想与她提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但更不想让她误会,斟酌了下解释道:
“兴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鲜少为自己活过。”
说到此处,许钰林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茫然:“可我自己都不知晓,我的抱负与理想是什么。”
能清晰设定目标并且为之奋斗的人,都是被老天眷顾的。
譬如严庚书,他知晓自己就是想摆脱那卑躬屈膝的日子,想要居于万人之上,也想要保家卫国,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
他的路很苦,但严庚书却从不曾觉得累,因为他心中的那簇火苗从未熄灭。
有些人则是被命运推着走,譬如裴宁辞,他的人生早就被注定了,无须自己选也做不到自己选择。
这两种人都是少数,更多平凡的人则是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想的。
世界很残酷,平凡的人需要问自己的是: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而不是“我为何需要这个世界”。
兴许他们幼时也曾梦想过星辰大海,长大后却甘愿沦为尘埃。
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是现实的,它会磨去一个人的棱角,让他变成了万千人中毫无特色的一个。
李婧冉不知为何在心中与许钰林产生了共鸣,她沉默几秒后才开口对他道:“不要把梦想看得太复杂。梦想是为人服务的,什么能让你高兴,让你愿意为之付出,让你想尝试,它就是梦想。”
“许钰林,”李婧冉眸光清亮地注视着他,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有什么想做却没做过的事吗?”
许钰林撞入她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未经思索便回脱口而出:“孔明灯。”
说罢,许钰林反而生了几分不自在。
谁会把放孔明灯当成自己的梦想啊?
李婧冉却笑着颔首,继续问道:“还有呢?”
先前一直是李婧冉在从许钰林身上获取情绪价值,如今难得让她有了个治愈他的机会,李婧冉心底也有几分隐秘的荣幸。
许钰林迟疑片刻,继而又道:“我有些恐惧高空,因此从未去过吊桥。”
李婧冉笑着肯定他:“这个也算。”
这回不用李婧冉继续追问,许钰林便主动对她道:“我以前身子骨弱,碰不得酒,但感觉能醉一场也是人间幸事。”
说罢,两人之间又有一瞬的静默。
许钰林静静凝她半晌,说了句颇为出格的话。
他的嗓音很轻,像是风一吹便会散:“婧冉,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她的内心深处真的只是把他当友人,她当真会对他说这些话吗?
李婧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好半晌后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晨曦和朝阳都很美,对不对?”
许钰林抿唇不语。
李婧冉却原本便没想等他的回应,只是轻轻笑了声,声音很柔和。
“不好意思啊许钰林,但我不是那个能陪你朝朝暮暮的人。”
李婧冉说的是实话,她和许钰林之间有的只有瞬间,从未有过朝朝暮暮。
她给不了他陪伴,但她实现了他的每一个梦。
在他们决定道别的那晚,李婧冉陪许钰林在烟花下对月饮酒。
他没有醉,却又好似醉了。
许钰林的确恐高,一踏上吊桥时腿都在抖,李婧冉便站在他身后踮着脚捂住了他的眼睛,推着他愣是走完了那摇晃的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