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庚书难得生了几分局促,他扫了李元牧一眼,李元牧却只再次朝他颔首。
这一次,严庚书看懂了李元牧的意思。
他在对他道,拜托了。
严庚书别开视线不去看他,走上前对李婧冉道:“时辰到了,跟我走。”
李婧冉“诶”了声,探了下身望着李元牧,嘴里嘀咕着“他怎么不去”,却被严庚书敷衍着说“你见过哪国先帝上战场的”给强硬推走了。
李元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唇边的笑意才缓缓地敛了下来。
他微阖了下眸,不知过了多久,后知后觉地在浓浓的疲倦中感受到了心口的钝痛。
毒性已经在蔓延了。
李元牧感觉浑身都有些重,脑子就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连思维都变慢了两拍,像是痛又像是累。
淡粉的针状榕树花伴着树叶落了他满身,像是老天爷在为他盖上一层温柔的薄纱,他倦卧于繁花丛中,心态是平静的。
李元牧一生都在劳心劳力,有意的无意的,哪怕他不刻意去想但大脑依旧在下意识地飞快运转,这些年来也鲜少睡过一个好觉。
天妒英才,老天爷已经让他活到了十九岁,让他遇到了李婧冉,李元牧想他已经知足了。
李元牧全身都针扎般的痛,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都开始一滴滴冻住,飘渺的心绪不禁赞了句这“凝血毒”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太累了,也太冷了,他只是很想很想休息......
就在李元牧的眼皮要缓缓垂合时,他却忽然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馨香的怀抱。
李元牧茫然睁眼,对上的却是慌乱间跑回来的李婧冉。
她在哭着说些什么,可他却听不清了,他已经被剥夺了听觉。
马上就是嗅觉,味觉,视觉......和全部。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李元牧尽力去读着她的唇语,在寂寥无声的广袤天地间依稀辨出了她在说他是个“傻子”。
稀罕,他李元牧这一生都没被人如此称呼过。
李元牧艰难地扯了下唇,杏眸里是湿润的光泽,无声地动了动唇:「骗子。」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李元牧没有力气解释太多,但李婧冉却在那一刻眼泪倾盆。
她知道的,她知道李元牧并不是在指责她,李元牧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怪过她。
他的这声“骗子”,并非是说她对他骗身骗心,而是说......
——“李婧冉,倘若死的人是我,你还会那么伤心吗?”
“不会,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李婧冉在那一瞬被巨大的悲恸所淹没,她抱着怀中清瘦的少年哭得难以自制。
李元牧.......他是在心疼她啊!
李婧冉放声大哭着,额上的筋脉都突出,痛得都快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能早点发现李元牧的不对劲?
甚至方才走到半路时,还是严庚书踌躇许久后,终究是忍不住了,侧过脸对她道:“李婧冉,李元牧可能......”
她抬眸,听到严庚书面色犹难地迟疑了好久,才对她低低道:“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吧。”
“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李婧冉耳朵里“嗡”得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的一路上,李婧冉在呼啸的风中,仿佛听到了少年的嗓音,喑哑的,带笑的,粘人的。
——“你听过远古时期的鲛人族吗?他们自从将鱼尾化为双腿上岸后,每逢弯月之时便会倍感燥热,须在那几日与伴侣亲昵才能略缓此症状。如果伴侣不在的话......”
“我会变成泡沫的。”
——“因为你每次掌掴完后都会抱我。”
“不仅会抱我,还会很温柔地哄我。”
——“喜欢你。”
“谁喜欢我?”
“我喜欢你。”
“你喜欢谁?”
“我喜欢你。”
“你什么我?”
“我喜欢你。”
——“李婧冉,记住我。”
回来的一路上,李婧冉满脑子都是严庚书的那句“他活不久了”,她是想来温和地送他走的。
可回来看到身上盖满了花瓣,安静醉于树下的少年时,李婧冉却再难压抑心中的痛意。
李元牧,小木鱼,她的小狗.......
他总是很安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虔诚注视她时很安静,在人声鼎沸的繁华熙攘中在她背后无声说“我心悦你”时很安静,为了她在背上刺青高烧至意识模糊时很安静。
如今在临时前,他也是安安静静的。
李婧冉感受着怀中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他应当自己心中也清楚。
李元牧凝着李婧冉的目光是歉疚的,并不想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去的,这对她而言着实太残忍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哭,李婧冉她是个骗子,明明说过不会为他哭的,如今却哭得几欲崩溃。
李元牧以为他会是高兴的,高兴她心里终究有他。
烈阳透过枝叶的缝隙照耀进他黑润的眸,李元牧感觉这抹阳光好刺眼啊,刺得他也无声地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