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摞小山般厚折子间燕帝头也不抬, 淡淡,“是想好如何同朕解释了?”
“望陛下赎罪。”谢砚书掀开官袍,猛然跪下,背挺得笔直,折腰时便觉是玉竹倾斜。他朗声道, “微臣请求南下,去南部治理灾患。”
“荒谬!南部的事自有府衙处理, 何需你个内阁之人前往?”
“微臣自知于理不合,然微臣心挂南部子民, 欲亲去。”
燕帝眼神冰冷, 缓缓合上手中奏折, 清脆的叩击声叫两旁伺候的人战战兢兢。
“谢砚书, 朕愿意提拔你,重用你, 是因为你向来分得清是非。你当朕不知晓你近来的异样都是同个女人有关?”
谢砚书浑身僵硬,“此事是我一人死缠烂打,同她无关。”
“朕自然知道与她无关,朕还不至于糊涂到同你一齐去为难个弱女子!”燕帝嘴角微垂,浑浊眸里虽静却威慑着周遭人屏气凝神,“儿女情长朕不在意,但,一国首辅不能耽于情爱。”
说罢,燕帝下意识抬手,准备示意李公公送客。
然,他听着谢砚书磕头的重响。
“微臣这一生绝不负大燕,但微臣同样不能负她。不论在燕京亦或南部,臣心忧天下之情永不变,望陛下成全。”
“放肆!”燕帝猛然将手边茶盏掷于谢砚书额前,面染薄怒,“若改日你爱慕上朕的后妃,岂不是要反了朕!”
“臣不会。”谢砚书的额角叫飞溅的瓷片划破,语气不起波澜,振振有词,“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且臣终此一生,只求她。”
御书房稍静,跪了一地的人只敢看各自脚尖的绣纹。
半晌,燕帝重新拨笔,在一笔笔的笔纸摩擦中道,“你要去南部,朕允你。倘使你去,此后首辅之位便交由苏大人坐。”
随着笔砚研磨的声,谢砚书面无表情走出御书房。
负责领谢砚书进来的小太监弯着腰将人送下石阶,一句多的也不问。御书房的门不动声响地合拢,外头灼目的光下渐露出件烟紫色的宫服。
待那身影走近,小太监才瞧出是近儿颇得圣眷的李才人。
李素臻身披华服,发髻间步摇熠熠生辉,她柳眉尖脸,盈盈一握的腰肢婉转,玉手忽拦住将要出宫的谢砚书,“谢大人留步。”
谢砚书冷眼看向李素臻。
李素臻叫对方的神情刺得面色稍白,随即笑笑,“张大人前几日弹劾了我几回,怕是谢大人授意罢。”
谢砚书收回视线,提步向前。
再三叫人落脸,李素臻眼底渐沉,所幸打开天窗说亮话,“谢大人怨我那日动了歪心思,故对付我,这是人之常情。然,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谢大人不若放我一马,此后我能还给谢大人更多。”
话语间,李素臻眉目里的野心如有实质。
岂料,谢砚书只薄唇轻启,“不感兴趣。”
登时,李素臻手指猛攥紧帕子,直直看着谢砚书的背影。
桃浓忙宽慰,“娘娘不必怕他,如今陛下对您正上心,不会因着几句弹劾冷落您。”
“上心?如今他能为我驳了张大人面子。日后也能为张大人送我去死。”李素臻深吸口气,掩去眼底讥讽,“可我决不叫第二条路成为可能。”
晴朗暖旭斜至红墙绿瓦,积着雨水的檐角极慢才淌下一滴,砸在过往宫道。
皇城外候着的清然暗自不安,远远瞧着谢砚书上前方松口气,突见对方额角的伤忙大惊失色,惶恐道,“陛下不允?”
“允。”
“那便好。”清然稍松肩头,复想到谢砚书一走内阁该忙坏,“大人可要去交代交代内阁的事宜?”
“不必,往后苏大人才是首辅,我已退居群辅。”
清然僵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谢砚书坐在车舆内摘下闷热的乌纱帽,绯红官袍松开两枚盘扣,他狭长的眸垂下,便能看到细细的睫羽,和微上扬的眼尾。
“大人后悔么?”清然良久才挤出点声音。弱冠之年独揽大权,这足以名留千史。可如今,那数载的努力轻易折了半截。问出嘴后,清然觉答复该是显而易见,也不期望对方的接话。果不其然,拉动的车舆内来道不悔的声。
穿过朱雀街的红灯笼,一路风尘仆仆抖擞于谢府牌匾之外。
三两个婢女围着个矮小的人推着门便朝才归家的谢砚书跑去。谢允廷委屈拽住谢砚书的衣摆,小脸皱成一团,“爹爹许久不同我玩耍。”
谢砚书弯腰抱起谢允廷,变戏法似得从怀里递出串糖人,“小满乖,爹爹近儿比较忙。这段日子要好好听琉璃和姚瑶的话,莫要去危险的地方。”
“爹爹……”谢允廷喃喃几句,在谢砚书的怀抱中慢慢止住泪意,泛起了倦。
琉璃
銥誮
轻手轻脚抱出谢砚书。小小一个人便缩在她怀中,露出乌黑的发。
谢砚书眸色沉沉,“我会多拨几个暗卫,这段时日不要乱走。”
琉璃一一应下。
姚瑶圆脸满是凝重,不解道,“大人一定要去么?即便去了,也不过是叫阿锦小姐再驳次面子。”何苦次次去讨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