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所学十载的武纪史于她眼前飞速闪过,走马观花般串成幅画。无数先人的呕血沥血,于此刻幻成断缩影,她努力睁着眼,去瞧分明火药燃烧时的每寸火光所在,每寸迸射之向。那埋在心底许久的念头再次突破而出,火器火器……究竟要如何使砲摆脱石字,彻底走向另一个火字。
“快,李将军中箭了,速速撤退!”忽底下副将高喝。
薛大人面色苍白,强撑着指挥,“快撤退,关城门!”
宋锦安咬牙,跟着行色匆匆的军医帮忙抬着伤员。
前方连连不利的消息一散开,锻造坊人心惶惶,唯恐城破。
老六打弓弩的手才一顿,便叫阿武一阵好骂,“做甚么!他们流着血都不肯退,你这个龟孙子反倒怕了不是?”
“我只是忧心我的娘子和娃,要是——”
“要是甚么要是!你个孬种!“
“你逞什么威风!南部败退我不难过么?”
“你简直——”
“够了!”
猛地,一阵清脆玉瓷瓶落地的声音惊醒扭打起来的二人。
宋锦安面罩冷气,看也不看他们俩一眼,只冲阿三吩咐道,“手头事交给旁人,同我来。”
锻造坊的人齐刷刷目送他们俩围在一堆破铜烂铁前嘀咕着。
半晌,阿三挠挠头,“我试试,不出三日能给你结果。”
“多谢。”宋锦安勉强挤出点笑意,复看眼逐渐见底的铁材库,这场站无论如何要撑到最后。她默默将图纸拢好,一张张过目,墨笔圈圈点点。
院门外的人,默默望了半晌,重新弯腰扛起一箱箱物资。忽风起,吹散他厚重帷帽,露出瘦削的下颚和双凤眸。
此刻兖州——
晏霁川焦急翻开南部加急的军报,扭头冲晏子奕道,“大哥,还有几日能到?”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数十次。”马上银铠发着寒光的晏子奕冷哼声,“平日父亲拿候位压着逼你去历练你不肯,现下为宋五主动跑来,当真是丢我晏家的脸面。”
“大哥,回头见着小五,你不许为难她。”
闻言,晏子奕不语,只示意赶来的小兵递上最新的战况。一目十行地看完,晏子奕脸色难看。
晏霁川须臾猜到南部怕是凶多吉少,指尖泛白,只探头去看。
——李将军负伤,南部兵已折半。
晏子奕猛合上军报,扬声,“加快行军!南部子民在等待救援!”
两侧芦苇渐渐低腰,朝车骑后褪去。晏霁川怔怔瞧着远方的路,一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在晏霁川心尖,扼得他喘不过气。
“兄长,若此次我们能平安归来,我想同你一齐去兵部历练。”
“身为晏家唯一嫡出,早该如此!”
佳侣
于将入夏至之时, 载有燕京兖州的援军成功抵达。
入目所及皆是烽火连天,晏霁川手颤得厉害,强撑道, “现下如何?”
前来迎接的副将眼眶微红, ”所有子民退至城内,最后一道城关仍在死守。“
猛地,晏霁川松口气。锻造坊在城内中区,城关尚在,想必小五还未受战火波及。
“你带路,我等速速去同薛大人汇合。”晏子奕利落冲众人吩咐,“小川, 你若忧心宋五先去锻造坊瞧瞧,正好先安置城内百姓。”
那将要起身的副将微疑, 善意对晏霁川道,“小侯爷要找宋五姑娘?锻造坊的宋五姑娘早就在城关驻扎下来。”
登时,晏霁川翻身上马。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 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诡异的黑乎乎石弹从担车上飞快射出去, 直至落地才发出尖锐的爆鸣。与此同时,是无数倭寇炸的面目全非, 不住喊着妖火。
晏子奕大惊, “这是砲?为何能飞这般远, 且能于落地后才炸开?”
副将强忍自豪, 只道,“是宋五姑娘想出的点子, 她说虽不如炮,却已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最好。正是靠这个,我们才侥幸扛到如今。”
“奇才。”晏子奕低喃。
远处,数不清的火光刺得人眼疼。
宋锦安又一次利落上好炮弹,郑重凝视远方的黑线,还有这般多的倭寇,他们究竟还能撑多久?
一张字条默默递到她跟前,宋锦安垂眸一看,喃喃念出声,“不必怕,你一定会平安。”
宋锦安卸下强撑的淡然,笑笑,“多谢,不过,我更想要所有人都平安。”
见石收回手,飞快想写着甚么。宋锦安趁清点伤亡的空隙道,“见石,你家中可有姑娘盼你回去?”
那笔一顿。
宋锦安边麻溜倒着火药边絮絮叨叨,“我有位未婚夫婿,他曾许愿我平安归去,现下,不知晓他又在何处?”
炭笔生生折断。
宋锦安讶异侧目,随口一问,“怎么将笔折了?”
约着没有笔能写字的缘故,见石未答。
外头突兀爆发出强烈的欢喝声,宋锦安惊得忙不迭跑出去瞧。
一排排身着大燕铠甲的士兵如最锋利的刀刃,径自劈开倭寇的包围,所向披靡。曾叫嚣着的倭寇同切冬瓜般齐刷刷倒下一片,燕军所到之处无一例外。空中染着的焰火最后次亮起,坠落于地爆发出刺眼的火光。绣着燕字的军旗高耸入云,摇曳着在众人欢呼中驰向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