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正在涨潮,集市已经收市了,林恒带他们去的是一个老旧的码头,码头上停靠着许多渔船,如果要买菜就要自己上船跟渔民沟通,三人合计了一番,要买够六个人的饭菜,一个人也拿不下那么多,索性一起下了车,上船去挑。
这边的渔船都不算大,都是老旧的木船,沉重的木头上爬满了暗黄色的水渍,一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了滑腻青苔上。
船头装着发电机,船尾装着拖网,上了船,渔民就把他们带到船的一侧,拉开船板,船下赫然有一个小水仓,里面养着刚从海里捕来的鱼,虾和蟹。
“外乡人,你们想买什么?”渔民开口,嗓音沉而老旧,就像是他盖在船舱上那一个破烂的帆布——从帆布的破口,可以看到里面的被褥和枕头,渔民们出海捕鱼一周,这期间都会在船上睡觉生活。
林恒挽起衬衫袖子,熟练地蹲下身用网从水仓里捞出一网的海鲜。
之所以说的一网的海鲜,是因为里面什么都有——鱼虾贝壳,甚至还有缠在网上的海带和一只死掉的海马。林恒把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挑了出去。
渔民点点头,跟林恒谈好价格,把网子放到旁边称重。
楚娇娇站在一旁,看到秤砣旁边放着渔民们的锅,一个沉默的女人围着锅,正在吃饭。这个时候是晚饭的时间,渔民们煮饭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就只是一个锅,没有灶台,没有电磁炉,就是一个没有盖子的铁锅,里面积满了水渍,锅里一只脸盆大的死章鱼混着贝壳……是生的。
章鱼黏糊糊凸起的脑袋两侧,挂着一对眼珠——真的是“挂着”一对眼珠。那对眼珠没有呆在眼窝里,而是往外凸起,死白而腥臭,和人类的眼睛很像,但只跟烂泥般的脑袋挂着几条丝线,像是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
那个女人也没有要煮熟章鱼的意思,拿着水果刀,从章鱼身上片下一条一条的肉,塞进嘴里。
明明是刚捕捞的章鱼,不知为何,随着她一刀一刀刮下肉,突然泛起浓重的腥臭味,熏得人几欲作呕,女人却毫无反应,片下一条,油腻的胶质肌肉从她的指缝里漏出一截,挤出“咕咕”的声响。
楚娇娇瞳孔缩了缩,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忽然,女人看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还没有停下。她张开猩红的大嘴,把稠红色的章鱼片塞进嘴里,泛黄的门牙咬住胶质肌肉,往外一拉——
“嘎吱。”很细微的,肉断裂的声音。
章鱼腿上的小吸盘崩了出来,掉在木船上。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拍。
楚娇娇回头,看到谢双安在跟渔民说着什么,付完钱,走了回来。
林恒拎着一袋子的海鲜,问她:“在看什么?”
她微微偏头,示意林恒看向女人的方向。林恒了然地道:“这里的渔民一家吃住都在船上,海里的东西新鲜干净,没有那么多讲究。”
“走吧。”他用另一只手牵起楚娇娇,问,“今晚想吃什么?”
走到船头,林恒先上了码头,然后回头过来拉她。
楚娇娇一脚踩在码头上,另一只脚还在船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渔民骂骂咧咧的声音:“说了章鱼和贝壳要分开!外乡人来了没看到吗?人来了都不招呼一声,边去!”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
只见渔民骂骂咧咧地拿起挂在船边的扫把,提起锅往地上倒。
大章鱼被女人抓在手里,锅里身下的几条小触手和贝壳一起倒在木地板上,男人拿着扫把,一边骂一边把贝壳往大海里扫,树枝草草扎成的简陋扫把刮在自己同类的身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几个贝壳被大力扫到一边。
有一个贝壳在甲板上滚了几圈,竟然莫名其妙地滚到她的脚下,贝壳蠕动着,忽然从里面打开,钻出了一只……小小的章鱼?
那章鱼大概只有手指那么点大,身上几乎是透明的,只有两个眼睛像黑豆一样点缀在透明身体上。它被扫帚扫得飞了过来,头晕眼花地从贝壳里摔出来,像一团软趴趴的可怜的泥团,掉在甲板上。
它晕乎乎地伸展开触手,差一点就要碰到她的脚——
然后码头上林恒一用力,楚娇娇被拉上了码头,林恒扶住她的腰,她将将站稳。
……是刚孵出来的小章鱼吗?
她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站稳脚后再回头看去,渔民已经拎着扫把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把小章鱼扫进了海里。
回到码头上,林恒特意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装满海鲜的袋子放进海里,装了一袋子的海水,免得鱼和虾死得太快。
楚娇娇蹲在旁边,也跟着伸出手,把刚刚在渔船上蹭到的鱼腥洗掉,她刚把双手伸进海里,忽然感觉到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过了她的指尖。
她低下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一只熟悉的,透明的小章鱼——似乎就是刚刚在渔船上被扫进海里的那只,因为身体是透明的,在海水里几乎看不到它的样子。
但仔细打量,还是能看到小章鱼身体边缘发白的线条,和海水融在一起,却又界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