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瞧了瞧饭堂的方向,耳语道:“宋姝夫妇。”
“毕竟,在京中吃喝住宿,一切都要仰仗人家,他们住上房也是理所应当。”
“好了,不在外面说了,进来吧。”
随着姨娘走入偏屋,里面倒也非她想象那般狭小。
床榻,书桌,绿植,多宝阁……应有尽有,足够两人日常起居所用。
就只是有些不太合规矩罢了。
屋内书桌前余留出的空当,摆满了刨子锯子等用具。
宋朗山蹲坐在地上,皱紧眉头对着手中的模具精雕细琢,十足专心致志。
她一搭眼便瞧出了那是自己食肆定下的单子,因他进京仓促,连全套用具和木料都是少安他们帮忙准备的。
“老爷,小辞小姐来了。”
说罢,宋朗山久久没有反应。直到手中连贯的花纹顺利刻下,吹了吹木屑,缓缓抬起头。
父女再次相视,彼此皆是无言。
尴尬中,宋朗山咳了咳,重新低下头,装作很忙的样子,四下翻找用具。
宋辞看着他,她问自己:你恨他吗?
按常理,她定是要恨的,也该恨。回想从前睡不着的日日夜夜,每当回想起这个男人,她都得气得在床榻上猛翻一个身。
可此时此刻真正见到他,她发现自己的恨意似乎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浓烈。
或者说,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恨他。
常言道由爱生恨,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只有做出了一定的付出,并且满载在对方身上的期待落了空,才会产生怨恨。
原主是他的女儿,骨血至亲。他为了儿子卖了她,伤害她,不在意她……原主会恨。
但宋辞不是原主。
她和宋朗山,归根究底,只能算斩不断世俗关系的陌生人。
她从未在他身上寄予过期望,也没付出什么感情。
身为局外人,她冷眼目睹宋朗山的所作所为,只能判定他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值得交往的好人。
至于说什么爱之深恨之切。
她认为,并没有。
“父亲。”宋韵乖巧地叫人,随后静静看了会,意识到这东西自己曾在姐姐的食肆里见过:“这模具……”
宋朗山答她:“是一家糕饼铺子定的,一共三批,现只交付了一批,不过剩下的也快了。”
“他们制好糕饼后还送来一些给我,我尝过味道。”说着,宋朗山抬起头,有意无意地看向宋辞,一字一字道:“很好吃。”
看来是父女间的心照不宣。
宋韵在长姐和父亲之间观望了几眼,没有说破,转而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咦?这是什么?”
宋朗山没说话,三姨娘盈着笑意上前接过小块的长条木料:“这是余下的料子,你爹说,刚好给你长姐做一支发簪。”
“小辞,你看。”
姨娘将木料递到她手中,宋朗山面子有点挂不住,为自己找台阶道:“我只说剩的料子刚好够做一支簪子,又没说给谁……”
“她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不是穿金就是挂银。若戴木簪子,出去恐怕会丢了脸面。”
“等做好后,你若喜欢就给你,小韵喜欢就给小韵。”
宋辞拿着那条木料,指腹在上面轻轻滑动:“父亲想雕成什么花式?”
“簪子嘛,无非是些花鸟。”
宋辞想起原主那支剑簪,笑笑,没有说话。
“父亲,三妹一家怎么会和皇子府有牵连?她不知道长姐她……”宋韵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好歹父女一场,哪怕当初章家要将她送去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冲喜,宋朗山没有阻拦。可随着时间的抚平,她见到父亲,骨子里仍保留着顺从与孝道。
小韵之所以问起这些,一来没把宋朗山想的太坏,二来也是为了宋辞好。
“长姐她定亲了,大姐夫与二皇子府……关系并不是太和睦。三妹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将长姐往火坑里推嘛!”
宋朗山没有过多打听所谓的“不和睦”,看样子应该早就知道内情。
他放下手中活计,只问道:“当初要你嫁,你百般不从,现在定的倒是干脆。”
“你了解他吗?入府为正妻还是做妾?他家中后宅可否安宁?为人秉性如何?”
“没有长辈和媒人给你把关,别吃了亏才好。”
宋辞顶着一连串的问句,稍微有些发懵。
她和萧承钧的事,京中不是人尽皆知了吗?
怎么?宋朗山竟不知道?
宋辞示意宋韵一个眼神,让她不要细说。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宋朗山比不上钱婆婆,他是个不定时炸弹,了解的太多,保不齐什么时候会给她招回点麻烦。
“在北境时您见过他,他姓萧。”
“他还没娶妻,人也很可靠,进京后对我帮助良多,于我而言,是个良配,请父亲放心。”
宋朗山垂下眼帘,舒了口气:“那就好,你能有个好归宿,你母亲在泉下也能瞑目了。”
听他提起沈之宜,宋辞莫名觉得有些讽刺。
其实她是很想问问他,时至如今有没有觉得对不起沈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