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行至他身旁,见其在乱局当中仍如鱼得水,心中免不了觉得世事不公。
她没行礼,他也未抬头,自顾自将茶艺做得纯熟,环环相扣,优雅从容。
排场,是他们这些权贵与生俱来的毛病。
看似并无刻意,也无傲慢,十分自然地烫杯入壶,摇香洗茶……一套下来,末了,他斟了一杯,放在对向宋辞的那一侧桌边,这才抬起头。
宋辞落座,欲言又止几番,找不到正确的开场时机。
太直是错,太急也是错……她不能轻易的交底,落于下风。
纠结中,反倒是他先开口:“没有毒。”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茶盏,浅抿一口。
随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氛围安静到落针可闻。
李铭将视线从墨风身上收回,落到宋辞的身上,淡淡道:“急匆匆找我过来,又不说话,这是为何?”
宋辞屏紧鼻息,一呼一吸间不安且谨慎,佯装自若地开口:“前阵子听说二殿下染病,如今看来,像是大好了。”
他嘴角轻勾,眼眸却无半点笑意:“这些话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的呢?皇姐?还是表嫂?”
二皇子的相貌不像皇帝,也不像贵妃,反倒有点德妃的调调。
寡淡,从容,柔和,目空一切……看着这个人,完全无法与印象里的阴鸷疯魔联系到一起。
“都不是。”她回答:“只是宋辞。”
他幅度极小地点头:“好,那宋辞,你寻我过来所为何故呢?”
事已至此,两人的阵营早已摆上明面,她索性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疫病和战乱,是否皆因你而起?”
二皇子笑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宋辞觉得很气愤,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善:“肆意妄为,无所不用其极,你觉得你有资格做一国之主吗?”
“我觉得有。”他无所谓地把玩着茶盏:“无所不用其极,恰是我的资格。”
宋辞刚欲反驳,还没开口,便被他抢先一步打断:“围绕在那把龙椅周围,所有人都会如此。强权的规则,不是你们这些过着和乐生活的百姓所能理解的。你们,最好也不要用小民的标准来衡量评判我。”
“你认为的对与错,并非我们的对与错。”
“父皇如此,皇兄如此,包括你的萧承钧亦是如此。立足于朝堂,没有任何人是彻头彻尾的善类。”
“相比于暗处荆棘丛生,背后伤人……你不觉得那些将龌龊野心藏起来的人更可怕吗?反倒是我这个表露出来的,才最磊落坦荡。”
宋辞差点被他的“磊落坦荡”给逗笑,冷哼一声:“至少他们没像你一样,为了夺权,杀父弑兄,弃天下人的性命于不顾!”
“对,你说的没错,手握重权之人不该一昧仁慈。没人要求你做活菩萨,但你也不能做活阎王吧?”
“都说站得越高,身上担负的责任也就越大。你既想当皇帝,不管是勤政爱民的真诚,还是装模作样的虚伪,总该注重民心,维护国本!像你这样连表面功夫都不顾,谁又会拥护爱戴你呢?”
话音落下,李铭没有跟她据理力争的辩论,甚至没有反驳。
他笑得意味深长,甚至可以说是邪魅,脸上摆明的写着四个大字:你很愚蠢。
半晌,他才问道:“你以为你很正义吗?想替天行道?拯救苍生?”
“我不想!”宋辞立刻坚定地否认:“我不是站在什么正义的高点来谴责你,企图让你忏悔,更不想自不量力的去当什么救世主。”
“如果你是为了自己,那就当我也是为了自己吧。”
“我是西丘的百姓,见遍了战乱和疫病,觉得你并非山河的可托付之人。”
“另外,你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对当初一手扶持你上位的恩人都能痛下杀手……”
“你非长非贤,没有萧让尘的力保,你算什么东西?若没有他,能容得你今日在这里兴风作浪吗?”
“你们有你们的规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你大可以认为我是单纯的看不惯你,刚巧一朝得势,反对你登位,就当是为萧让尘讨个公道了!”
提及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二皇子的笑僵在脸上,从容也产生了一道裂痕。
很快,他便平复下情绪,凝视着她,感叹:“他的眼光的确是好,手段亦很高明,能让你甘愿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那你就错了。”宋辞冷漠道:“我对他好,并不是因为他手段有多高超,而是因为他对我更好,为我做的更多,所以我才心悦诚服。”
“二殿下,你一直以来好像都搞错了一个道理。让人为自己所用,靠的从来不是手段。”她指了指左侧胸膛:“是真心。”
“一时的威逼利诱,或许会收买到很多帮手,但那都是不长久的。有些人利益消失了,便不会再为你所用。还有的人看似在强手腕下听话臣服,待压迫久了,一旦翻身,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反扑,这样的手下甚至比仇人更加憎恨你。”
在她滔滔不绝的时候,二皇子深切地望着她,一反常态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