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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娇纵_兜兜麽【完结】(49)

  他回头,她低语。

  快,仅在一瞬,

  慢,又似旧年回忆无限延伸。

  他始终记得她的脸孔,悲伤伴随着决绝,唱进耳里,仿佛带着心撕裂的声音。最清晰的竟然是她眼角晶莹澄澈的泪,自眼角滑落到下颌的时间,已足够讲述一段缱绻悱恻的爱断qíng伤。

  再回想临别时她说过的话,什么定策之后,什么庸才人才,他一个也不想听,他宁可听她打骂,他是乌guī王八蛋也好,流氓无赖也罢,只求当她发上簪,日日常相伴。

  透过石门渐渐收拢的fèng隙,他目睹她转身的决然,要走,就没有分毫犹豫,不给自己任何退路。

  初见时只当她是娇纵蛮横的皇室女,一夜过后,知道她懵懵懂懂嗜吃如命,回程路上颠沛流离,她一时的退让令他作出误判,以为她真是“识时务者”肯心甘qíng愿“委曲求全”,哪知道她内里藏着铮铮傲骨,任你乾坤倾覆,她却从不屈服。

  小小一个人,脆弱得如同初chūn枝头一朵六瓣绿萼桃花,谁能猜到,她装着一个王朝的兴盛,一个氏族的气节,一种苦难与屈rǔ都不能磨灭的坚持。

  他恨她,恨她的绝qíng决意,恨她的倔qiáng固执。又忘不了前一刻在墓中她叮嘱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在为他,似乎将未来二十年都算计周全,唯恐他受难。在这一刻,为了他,她已然背弃了皇室,背弃了初衷,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只有他。

  既如此,又为何要选择生离死别,将痛苦与折磨都留给他一人承担。

  紧闭的石门上沾满了血迹,连带着细碎的皮ròu通通来源于他。胸中的痛苦无处发泄,全然爆发在此处,疯了似的猛捶,要拿血ròu之躯与刚硬岩壁分胜负。结局如何?无非是再多一身伤,怕什么?反正已然痛得没有知觉。

  从最开始的咒骂,到最后的哀求,他的尊严,自傲,一一付流水而去。

  几乎是跪倒在石门前,任落下的尘土将他埋葬,男人的眼泪不过一两滴,却是他成年后唯一一次伤心至此。

  “你开门……顾云意……我求求你……我求你,求你开门……”这一刻甚至抱死了要与她一同归葬的念想。

  等出去的路被尘土掩埋大半,忽然间脑中闪过一念,她绝不会轻易死去,这一定又是这个狐狸似的丫头又耍诡计,出去,一定要出去,她去江北,他就杀到江北生擒贺兰钰,她再南下,齐颜卫铁蹄势必跨江而去。

  天涯海角,huáng泉碧落,只要他在一日,她就别想有一日安宁。

  心定了,即刻狂奔而去。她说的一字不差,跑过狭窄小径就是登天的梯,再往上攀爬求索,黑暗处猛地一蹬,乍然间天光大亮,秋后的艳阳没了层云遮挡,遍洒大地。

  陆晋带着满身尘土爬出dòng外,被日光刺得眯起眼,茫然望向四周,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客从何来。

  再回头,路已被填满,若再来一场大雨,泥土混作一团,便再也瞧不出痕迹。

  他向西走,走到一棵粗壮杨树下,曲鹤鸣及另三人挂了一身烂衣裳扮作乞丐正在杨树下苦等。看见陆晋,曲鹤鸣头一个冲过来,急急问,“二爷,公主如何?怎的就二爷一人出来?”

  陆晋看看他,再看看扯了烂衣裳朝他拱手抱拳的三位部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再转回一脸焦急的曲鹤鸣,呐呐道:“她死了……不,她没死,顾云意她没死!”

  曲鹤鸣听不明白,也觉着陆晋这模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探头向前看,陆晋身后并无追兵,“世子可曾发现?”

  陆晋不答,曲鹤鸣越发焦灼,“是走是留,还请二爷拿个主意。”

  “走?走什么走!要救她,把地道挖开,爷要救她出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陆晋转身就跑,仆从闹不明白这场景,却也别无选择只得跟上。

  谁料到天边轰隆隆一声炸雷,bào雨如注。倾泻而下的雨打得人láng狈难堪,陆晋浑身湿了个透底,伤口发炎,浑身烧得滚烫,却还在执着地疯了一样去挖早已经填埋严实的小道。

  曲鹤鸣看不下去,自身后抱住他,企图将他带离这块泥泞不堪的湿地。他却不肯,挪走了又爬回去,那土成了他最后的依托,拼了命也要挽留。

  曲鹤鸣无法,扑通一声跪在水洼中,huáng泥水把白衣染成脏污的土色,大雨扑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他苦求道:“二爷,不能啊,你不能如此啊!前线还有千千万弟兄等着你,公主即便还活着,你这样挖,要挖到何年何月才能成事?世子爷遇难,转眼王爷就要派人来,到时候遇上二爷,该如何解释?临阵逃脱,理当问斩啊二爷!”

  他弯下腰,在陆晋脚边重重一磕,“这些即便二爷都可以不管,但二爷想过没有?老夫人泉下有知,见二爷如此糟践自己,岂能安心?老夫人忍了一辈子,二爷辛苦奋斗半生,难道都如此付诸东流了吗?”

  见陆晋稍有停顿,他立刻趁胜追击,“二爷只管去京城督战,此处自有属下看顾,一定挖通地道,遍搜方圆三百里,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二爷!曲鹤鸣立誓在此,绝不辜负二爷所托,只求二爷保重身体,大事为先啊二爷!”

  陆晋立在当下,缓缓转过脸来望向他,漆黑的双眸布满血丝,带着污迹的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曲鹤鸣惊诧震慑,无颜相对。

  见及此,他的那些倾慕与相思,便如琉璃易碎。而陆晋的从未言说也从未发觉的心动,才是最难瓦解的城邦。

  人痛到极致,大约是麻木无感,茫然若失。

  战场上谁在等待?没有她,他乡又岂是归处?

  ☆、第57章 征程

  五十七章征程

  陆晋烧得浑身滚烫,双眼迷蒙,转过身跌跌撞撞往密林深处去,一个不小心栽倒在泥水里,吃了满嘴土腥,又溅了一身脏污。衣裳早已经湿透,头发也打散了贴在侧脸,眼前qíng景就像是西楚霸王被bī到绝境,虞姬自刎,战败南逃,如今他未尝败绩,却也要唱一声虞姬虞姬奈若何。

  曲鹤鸣从没见过如此落魄láng狈的陆晋,印象中他始终如朗朗艳阳,未有落下的一日。更未到颓败如斯的境地——凭一块突起的岩石就能将他绊倒,一处低凹的水洼就能让他埋头苦痛俯趴不起。

  曲鹤鸣隔着厚重的雨帘向外望去,陆晋趴在泥水之间失去意识一般一动不动,然而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心事,告知世人陆晋的软弱与不舍。好在雨下得狂乱而急促,掩盖了不该有的痛哭流涕,也埋葬了转瞬即灭的爱恨缠绵。

  无人发声,无人上前。天与地静默无声,唯剩下雨打双肩,重锤心头。

  只能靠他自己。

  踉踉跄跄爬起来,一步一停地往前走。高烧令人头脑昏聩分辨不明,他亦是撑住最后一口力气翻身上马,同身后呆立的曲鹤鸣说:“你留下,我回城,战,就要胜。攻,必要克。我不管你是向天借兵还是入地索魂,即便拆了西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二爷放心,属下誓不rǔ命。”

  雨势渐渐收拢,再没有先前的倾覆之态,陆晋一夹马腹,利箭一般飞驰而去。余下另有两人匆匆拍马跟上,这一行三人,极快地消失在官道上。留曲鹤鸣孤身一人,面对天地山水,幽冥地宫,无言相顾。

  陆晋日夜兼程,风雨不怠,三百里路半分不歇,活活跑死了胯下西凉马。到营地时到头就睡,军医撕开旧衣,查探伤口,他推测一块碗口大的疤,历尽辛苦,已然流脓发溃,血ròu模糊。难以想象他一连三天是如何在马背上度过,每次马蹄跃起,坚硬马鞍摩过伤口,都是锥心刺骨之痛。但一切都抵不过失去她那一刻轰然落下的苦痛折磨。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仍止不住梦中呓语,混乱的画面让人头痛yù裂,离去的身影又似利刃划过心头。突然间他抬起手,茫然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结果抓住红了眼的巴音,依然固执地不肯放手,“留下……留下……求你……求你了顾云意……”

  睡梦中求过她多少回?是否多过他二十年来总和,无人得知。

  只晓得眼前是他一生中最卑微又最脆弱的时刻,如若有可能,他或许宁愿跪下来挽留她。

  军医为他换一身gān净衣裳,喂过药,甫一睁眼,恢复清明,头一件事就是将各军将领召集帐中,把这几日前线事态一一问清。

  中间只隔一张破糙席似的屏风,军医用烧红的刀为他将腐ròu一点点割下。

  他咬紧牙,眉心紧锁,自始至终没能为此吭上一声。

  不知道的还当他帐中有娇人,需隔出一道屏障,不便示人。

  问起战事,并没有一处好消息。四处láng烟并起,李得胜死守京师,三百年的老城墙高耸入云,致使qiáng攻无策。围城?京内屯粮百万,又有无数只待宰羔羊,围城之战若久拖不决,陆晋失去后援,最终只能落败而归。

  剩下只有一条路,攻,集全军之力qiáng攻破城。

  但是如何攻?从何处入手?

  眼看主帅病在帐中颓靡不起,谁人可横刀立马与顺贼一战?

  但陆晋眼前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赢。仿佛打赢这一仗,时间从此倒流,一切回归原始,她还在余家老宅里等着他提着李得胜的人头,凯旋归来。

  十一月十九,夜。

  顺军游勇今夜大有斩获,抓住一名自主帐向西营送信的小兵,一百零八道酷刑还没过个零头,便哭爹喊娘招供,西北军部署,调度周边各军,yù在十一月二十五申正之时,猛攻东面承安门。

  承安门建成最久,最是薄弱,那小兵身上有印信又有红封密信,无一不是佐证。第三日见西营异动,李得胜便坚信西北军必攻承安门。守城军力因此打乱,大部分都集中在承安门,只等陆晋出战,便要给他迎头痛击。

  谁知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烽火láng烟,只有一两股西北军左右骚扰,一击即收,片刻又来,周而复始,拖得人心烦意乱。直到身后小兵大声疾呼,“将军!定远门破了!”当即才知受骗,却追悔莫及。定远门坚不可摧,又有猛将唐涛坐镇,换个正常人来,也绝不会挑中此地。可他偏偏棋出险招,先一记调虎离山,再走旁人所不能及,打一个毫无防备。

  城门破,兵败如山倒。

  唐涛长须长眉,真作关公再世。于城门处甲胄加身,兵戎相待。正yù骂一声贼子,再污他居心叵测,话还未出口,就见他恶láng一般冲上前来,颀长的武器空中一挥,连动作也未能看清,血便溅出三尺,凌空冲上又颓然落下,刀锋过处,人头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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