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土豆提了起来。一串根茎上连着好几个土豆,看着个头都颇大,长势很喜人的样子。
“没成熟的土豆拔不出来,成熟的就能拔出来了。”
卢胜还是心有余悸地道:“到底是神种,还是小心些。这要损失了一颗,可罪过了。”
他说着便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陶景手里接过神种。
神态恭敬而虔诚,仿佛捧在手里的不是土豆,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左看右看好一会儿,直到身边的同僚们催了,这才又更为小心翼翼地将土豆递给同僚。
他那同僚更夸张,竟是拿出帕子直接包住土豆,然后再慢慢观察。
观察了好一会儿,还掂了掂,“这一串起码有五六斤。天啊,有了这个,大昭子民再也不怕饥饿了!”他说着便将土豆高高举过头顶,泪流满面地喊道:“这是大昭的希望!”
“……”
陶景不知该说什么,他能体会大家的心情,但怎么总觉这伙人有点子浮夸呢?浮夸两字一从脑海里冒出来,他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璋。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样,赵璋对上他的眼神后,立刻拉起袖子擦起了眼角,“我大昭有救了,这都是圣人的功劳。天不降仙宫,万古如长夜!”
我可去你的吧。
你是不是在袖子上擦大蒜汁了?眼泪说来就来?
“开挖吧。”懒得跟赵璋多废话,陶景便道:“挖的时候小心些,别挖破皮了。”
“先生,我们用手拔就行。”
卢胜说罢便是率先跑进地里,也不顾埋汰,撅着个屁|股,像个扒地的狗子般,疯狂扒拉了起来。其他京城来的官也是齐齐下地,疯狂扒起了土豆。而那些乡民也不甘落后,纷纷冲进地里,开始收获土豆。
阶级,在这片地里消失了。
没有尊卑,没有上下,有的只是想吃饱饭的齐心协力,一种对未来的共同期待。
一亩地的土豆被起了出来,一过秤,4328斤。这数据将一干人震撼得不轻。
居然不止四千!
赶紧再挖,再统计!
于是,这些京官与乡民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干到晚上,都不带喘口气的。
这奋斗精神着实震撼到了一干现代人。有人就忍不住小声道:“我们的爷爷辈应也是如此吧?”
“是啊。”陶景眼睛略有些红,他其实是个特别感性的人,“一代人吃了三代人的苦,才让我们有了有吃有喝,如今还能在古代装逼的机会。不然,我们的命运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大家一致点头。头一次的,他们开始将这些奋斗的古人看成了是跟他们平等的人了。以往他们也没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但怎么说,身上总有几分现代人的优越感。甚至因着古人的崇拜,有人还颇有几分为人师的高傲。
可现在看到这些官民奋力挖土豆的样子,他们心底的那些优越感便在消退。
都是人,都是不甘被命运掌控的人!
这种精神,他们的先辈有,而大昭人,也有!
天色已很黑了,疲劳极了的卢胜顾不上休息,连夜过秤,直到将所有土豆统计完毕,这才停了下来。
“李家村耕种土豆623百亩,收获土豆273万6216斤!”卢胜快速计算着,“一个成年人一天吃一斤土豆的话,这些土豆够,够……”
完了,没算盘在手,很难算出来啊。
“273.62天。”陶景头疼地道:“也就是差不多可以吃273天半。你们这算学不行啊。身为农官,要对数字敏|感一些。晚点你们也去上上我们那数学课,学学我们那的计算方式,以后有好处。”
卢胜脸一红,忙道:“是,下官日后一定好好学习圣人的算学之道。”
陶景没接话,反是沉默了久久后,道:“还是人太少了。要是人再多点,这一季收获就能摆平大昭眼下的粮食困局。”
说到这个话题,大昭人也是无奈。乱世死得人太多了,说是十室九空都不为过。天子登基后一直鼓励农桑,生孩子,但是大家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生孩子?生下来怎么活?
乱世人口少的最大原因不就战乱和饥饿,大家都没法生孩子吗?
“我们已用上了我们的机械,但是能耕种的地方还是太少了。”陶景摇头,“不过整个西南路今年应是没问题了。当然,土豆也要留种的,不能都吃了。”
卢胜默然无言。但想想,能解决西南路的吃饭问题已是很好了。神仙们要不来,今年冬天西南路的百姓可能很多都熬不过去了。
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的,倒也不要太着急了。起码,现在方向有了。
收获总是让人喜悦的。第二日,封地各村便摆起了土豆宴。
红烧肉土豆、土豆丝、土豆泥……
菜品不多,可吃着香甜的土豆,大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是希望,是活着的希望。没有饿过的人,永远不知饥饿的滋味是有多绝望。
那是一种自己能瞧见的消耗。胃里空荡荡的恶心,生命肉眼可见的流逝,却又不能马上死去。直到闭眼的最后一刻,脑子都浮不出死亡的恐惧,所有的思维都被饥饿铆住,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要有口吃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