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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137)

  她却固执地说道:“不,婉儿想在这陪娘娘。”

  我轻拈起一瓣落花,对花频语:“如今朝中有人非议,太子是被我鸠杀的,莫非你不怕我连你也杀了?”

  上官婉儿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不是您。”

  我有些意外,仰首看她。

  “太子自小体弱,本就多病,但凡懂些医术的人都知晓,痨瘵之症,终身不得痊愈。前些日子,数位御医出入东宫,各种昂贵药物也接连不断地送入东宫,太子的病却一直不见起色。”上官婉儿甚是镇定,神qíng自若,“太子缠绵病榻,已是无药可救,即使无人害他,他亦很快就会撒手人寰。”

  我自嘲地扑哧一笑:“为何你不说是我怨恨他为宣城义阳两位公主而一再忤逆我,陛下又说要将帝位禅让于他,为争权势,所以我便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我知道不是您。虽说太子八岁开始监国,是陛下培养了十数年的继承人,他拥有的是来自多位朝中重臣的鼎力支持,”上官婉儿摇头,平静道,“而这些人,这些李唐王室是能与您抗衡的最有威胁的力量。”她顿了下,终是继续说道,“太子病逝,去得安稳,想来亦是欣慰,若太子不死……”

  我知道,余下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若太子不死,他日亦是要与我同室cao戈,骨ròu相残……

  “母后,猜猜我是谁?”那年,稚气孩童用软软热热的小手蒙住我的双眼。

  “母后……您不再疼爱弘儿了么?莫非完美的君主便是再无眷恋,再无依靠?”那年,小小少年,却已比我高一个头,瘦弱的臂弯轻轻圈着我。

  脉脉温qíng,轻语呢喃,戏谑笑声,犹在耳畔,一幕幕宛如昨日。只是那昨日,却再已回不去了。

  他太过天真了。

  天真的人便是真人。摈弃那些繁枝冗节jīng密的谋划,是以为真。完美,其实便是随意天真。随意天真的人才会永葆青chūn,随意天真的人值得赞美,随意天真的人生却从不适意。

  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死。华美,却悲哀。心底有泪。而如此的泪,慢慢也会少了,直至枯槁。这渐渐失去温暖的过程,令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苦与忍无可忍的悔,比灼目之痛,更甚三分。

  “弘儿……”终是轻唤出声,声声凄凄,一滴迟来的泪打在我的衣袂上,幽凉如冰霜,杳然远逝。

  cao戈

  暮chūn,又到了牡丹盛放的季节。

  我才想起自己已许久不曾去照看那丛牡丹,匆匆起身前去探看,眼前只见一方迷霞错锦。

  我眯fèng了眼,伸手轻触。幽黯深浓的色,迷离斑驳,妖艳华丽,开得过艳,在盛放背后有些微嘲讽的寓意,似将开到qiáng驽之末,有了深深的倦意。

  无风,枝叶间却有了异样的微声,一抹黑影踏过枝叶飞掠而下,轻如鸿毛,无声无息地落在我面前,他单膝跪下,向我行礼。

  我亦不抬头,只轻声问他:“如何?”

  “在已故太子的遗物中,确有一封褚遂良死前留给他的书信,上头列举了皇后娘娘的许多罪状,同时还规劝他要与贤皇子要联手,不可让江山落入外姓手中。”他面无表qíng地禀报着,“贤皇子做了太子,一入东宫便养了许多门客,每日都有佩剑提刀的江湖游侠前去投奔,不少大臣下了朝便直奔东宫,形迹匆匆,且太子私下曾命人秘密追查已故太子的死因。”他从袖中去出一份纸疏,“近来与太子jiāo往过密的人,皆录于此。”

  我双眼稍稍瞥了下他奉上的纸疏,上头所列名单与我所料十分相近,却也有几个令我意外的名字。

  “看来贤儿亦是不甘寂寞。”我想起那日太子册封大典上,李贤眼里那深深跳动的那两簇火焰,我看懂了他的野心。他从来没有放弃争夺过帝位,从一开始就不曾放弃。当皇子时便是如此,如今他当上了太子,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他选择了与众不同的夺权方式。只可惜他太过激进,不愿做个太平太子,一意孤行,等不及地便要从悬崖攀上绝顶,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险的道路。

  “真是个傻孩子……”我摇头叹息。是该择机出手了,因为确实亦没时日能再làng费,看似平衡微妙的政局往往在转瞬间便会被打破。

  “你去吧。”我轻挥手。

  “是。”只一瞬,那抹黑影便如鬼魅般消逝不见。

  我举步往寝殿去,路过荷花池,随手折了一枝微绽的白莲,低头轻嗅,近处微风拂过枝叶,漾出细碎的微声,

  李贤沿青石小路临风而来,前方烂漫花丛中,上官婉儿抱琴而来。chūn色临水轻柔,投下跌宕离合的光影,一个是流金锦袍,一个是碧绡衣衫,二人皆风姿出众。上官婉儿平静地施礼后,便起身与李贤擦肩而过。

  风起,落花如雨纷扬飘下,恰有一朵落于上官婉儿的衣肩,李贤抬手轻轻拈起,放于她的掌心。

  她仰首盈笑,他亦轻笑起来,那笑意如阳光倾泻,耀眼得令我有些恍惚,只因我已多年未见他有如此笑容。

  就在这相对静默的片刻,悠缓缠绵在他们的眸中漾开。

  他威仪不凡,她笑可倾城,确好似一对璧人。

  望着李贤远去的背影,上官婉儿仍在垂眸轻笑。她鲜少有快活的笑容,那些属于少女的顽皮狡黠、促狭天真她早已逝去。她轻轻将那朵花别在发髻上。纯白花色映着乌黑青丝,清仪雅姿,使得她多了一丝妩媚。

  我深知,这是女子在qíng爱中不自觉生出的妩媚。qíng思遥系,qíng弦暗牵,隐隐挠心,这世间最动人的,莫过于女子那初时羞涩的幸福。

  我的脚步放缓放轻,却仍发出微声,惊醒了这个陷入古老qíng爱中的女子。

  “娘娘!”上官婉儿见是我,乍惊之后,立即下跪行礼,“婢子参见娘娘!”

  我笑意微微,并无异样:“这琴是给我的么?”

  “是。”上官婉儿随即双手将琴奉上。

  “我今日兴致起了,想弹奏一曲《广陵散》。《广陵散》不是悠扬的曲子,它如一块黑色的绸缎,轻轻拂面,世人却不知它其中暗藏着毒针,那黑色的仇恨可遮天蔽日。”我伸手将琴接了过来,抚琴而笑,“战国聂政为报父仇,入深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入宫杀韩王后,毁容而死。其实我并不了解这些古人,他们的思绪很奇特,许多尖利仇恨几乎都成了梦想,而如此黑色的梦想必须要用一生去实现。”

  “娘娘,别再说了……”上官婉儿眉间有不定的犹疑。

  “婉儿,我知你当日来到我身边,是为取我xing命。”我伸指调弦,静静续道,“如今,还仍如此想么?”

  “不。”上官婉儿飞快答道。

  我含笑追问:“为何如今不了?”

  “当年之事,始终不明。仇恨是暗生的火种,若不能扑灭,只会令它蔓延得更快。年幼时,只要我心中有一丝的闲qíng,看到家人却都是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她眸光深远,苦笑以对,“逝者已矣……皇后娘娘,不管您信与不信,我已不知道自己曾有多么离奇的过去。我只知道,自己是皇后娘娘无意捡回来的一个孤儿,愿意与您终日厮守,鞍前马后。”

  “我知道。”我轻轻阖上眼,忽地说道,“太子确实风仪无双,神骏潇洒。”

  “娘娘……”上官婉儿艰涩地唤着,她的额上渗出细汗,如不经意沾染露珠的花蕊。

  “婉儿,在这深宫中要学会不动心。你的脸即便没戴上面具,也要喜怒莫测,千万别让人轻易看透心事。”我微微一笑,将手中方才摘的白莲弃之于地,“这白莲是我随手采下的,原以为它只是初绽,正等着它开到到最美,成为凄艳绝色。可惜未及成为佳话,那灿烂便已凋谢了。婉儿,你想不想多些日子留在我身边?”

  上官婉儿幽幽张眼,终是颔首。

  “乖孩子。”我轻轻笑了,在恍惚中觉得跪在那里的是年少时的自己。在感业寺的凄冷夜空下,抱膝长叹,yīn暗的夜色模糊了我的面容。

  唯有一流淡漠的月光,照见眼角的那一道湿润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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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来了,暑气扑面而来,灼热bī人,呼吸间全是闷热的气息,令人透不过气。

  夜幕降下,那暑气才稍稍散去一些。寝殿外树木成荫,绿影层叠,清香氤氲,自生幽凉。

  我正缓步走着,小径尽头,隐隐出现一名女子,她着一身绯色紫藤缠枝外袍,面若芙蓉,青丝流云,手中挑了一盏琉璃宫灯,她犹如远游归来,施施然而来。

  “母后!”望见我,她面容上露出惊喜,笑逐颜开地将灯盏jiāo予身后的宫人,飞奔着扑入我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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