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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95)

  庭中落花满地,踏上去轻软无声。舒卷的树影临风招摇,花色清明,晨露微泫,云影缓缓漫过天际。

  腹部日益隆起,我的行动也愈发不便,只得终日半卧于榻上,不敢妄动。

  凉风乍起,纱衣轻拂我的手腕,苏软如梦。一卷书未看完,便有内侍匆匆来报:“昭仪,王皇后近来郁郁寡欢,她的母亲柳氏方才进宫来互相慰劝。”

  “哦?”我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垂首细想片刻,唇角缓缓勾起冷淡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页的一角,轻声说道,“你立即取十匹锦帛去给正宫门监,而后……”

  “是!”那内侍跪地听完我的吩咐,便领命飞也似的去了。

  我仍懒散地躺着,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皓月空明,银白辉华,古木清寂,投落在斑驳的宫墙上,淡如水墨。

  夜色如此美妙,我轻笑起来,着了一身碧纱轻袍,亲自挑了一盏琉璃灯,施施然向大殿走去。

  “臣妾参见陛下。”我闲散得如同远游归来,淡瞥一眼李治yīn翳的面容,我故做不觉,只笑逐颜开地放下灯盏,施礼叩拜。

  李治赶忙上前搀住我:“不必多礼。媚娘,你如今已有身孕,行动不便,该在宫中好生休养才是,怎会来此?”

  我含笑的唇轻轻一抿:“陛下,臣妾听闻今日宫中发生一件大事,心中不安,故而来此……”

  “唉……你,你已知晓了?今日朕入大殿,正走进宫门,那宫监便呈上一张明huáng的纸缄来。纸上写着时辰八字,又有一支绣花针刺在那纸上。”李治扶我在榻上坐下,他蹙着双眉,抑郁的面容就如同枯萎的花叶,没了勃勃生气,“再一看那八字,正是朕自己的生年月日,当下心中便觉纳闷,查问那门监,他说方才柳氏探视皇后后出宫,经过宫门上车之时,柳氏的衣襟里便落下这纸缄。”

  我接过纸缄一看,面上更是惊惶:“啊!陛下!这是邪教厌胜,迷人魂魄的法子,是何人将陛下的生辰写在上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此人是想取了陛下的xing命么?”说着,我手腕一扬,那纸缄便飞扬起来,落入一旁的香炉之中,焚为灰烬。

  “朕以为皇后或心有怨恨,却绝不会做出jian妄之事,如今看来,朕亦是心软了。”李治脸色青白难辨,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语调却是平淡非常,“朕已传谕给正宫门监,自此以后,不许柳氏进宫,凡有出入正宫的,须在身上细细地搜查,且也下了旨意,将王皇后的舅舅贬去四川当刺史,看她以后还如何造次!”

  银灰香炉内,薄凉的香气散在空中,暗转悄移,悠然自得。

  我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靠在李治怀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手背,不再妄语。

  为帝王者,后宫的嫔妃与他人苟合恐怕也比不上有人下厌胜诅咒他来得严重。厌胜,对于普通人,只是蒙蔽了一个人的眼睛,而对于有权者,尤其是帝王,则是蒙蔽了权术之眼。我却从不信这厌胜,若它果真灵验,那古往今来所有的爱恨qíng仇、宫廷政变,都可由巫婆神汉来包办,只消一缄诅咒之词便可奏效,史官紧随其后记录便是,根本不费chuī灰之力。

  我早已知晓后宫斗争的每一步都是与外廷紧密相连,李治此次禁止王皇后的母亲入宫,又贬责了她的舅舅,厌胜之事虽没能彻底将王皇后铲除,但却将她与外廷的联系彻底斩断,她再也没有任何后援可以依靠。

  心中,一个隐秘的计划再次而生,恍惚成形。我将脸埋入李治怀中,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的弧度。

  “媚娘,今夜在此陪着我好么?”李治浑然不知我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眷恋地拥着我,温柔地呢喃道。

  “恩……”我反手搂住李治,嘴中轻应着,目光却早已投向窗外。

  宫檐上挂着一盏素纸灯笼,颤悠着随风晃动,明暗那辩,仿佛那光随时可能熄灭。

  夜雾浮动,晚风虽暖,秋意却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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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清寂,秋阳之下的青砖如覆微霜,只听见茶水微沸的轻响与棋落于盘中的脆声。

  我低头望着一人的残局,悠然长叹,如今这看似平静安逸的生活下,却有着不可见的暗流汹涌。

  李治坚持废后,长孙无忌固执不从,君臣矛盾越演越烈,已是尽人皆知。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权倾朝野的托孤重臣,君臣对决,已如箭在弦上,势不可免。

  长安令裴行俭前几日也上表,公然反对废后一事,李治一旨便将他贬黜到西域边陲,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这是李治再次不经中书门下不经长孙无忌之手,而直接下旨任免官吏。

  昨日,与长孙无忌荣枯与共的韩瑗也上疏,疏中引经据典,援引妲以倾覆殷商,褒姒毁灭周室为例,直斥我必为亡国祸水,不堪为后。中书令来济也上表声援,引申汉成帝以出身微贱的赵飞燕为后,如何使得皇统亡绝,社稷倾沦等等……立后之事已遭多名朝中大员反对,且他们多出生士族,无论家世背景,在朝中,皆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虽说我近来也招揽了一些朝臣,但都是一些中下层官吏,难担大任,只此一端,高下立见,胜负已判。

  如今七名宰相除了李勣尚未正式表态之外,其他几人,无一持赞成态度,激烈反对的倒是大有人在。

  我仰首望天,天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那种大变将临的疑惧与不安,隐隐笼罩在我心头。

  我兀自沉吟,林锦已领了李勣进院来,李勣上前施礼:“李勣见过昭仪。”

  “不知司空已到,我怠慢了,请坐。”我心神恍惚,这才回过神来。

  “昭仪言重了。”李勣端坐,他望着石桌上的残局,“我只知昭仪是御马好手,却不知对棋弈也有研究。“

  “呵,司空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聊以自娱而已。”我微微一笑,一指残局,“不知司空是否愿与我手谈一局?”

  “荣幸之至。”李勣静默片刻,而后他的声音如古井止水,静静响起,“昭仪黑子,请先。”

  我亦不谦让,微一颔首,轻拈起一枚黑子,纵横棋盘上唯一的孤子,正落天元。

  李勣抬手落下一枚白子,轻叹:“落子棋盘,着眼天下。”

  我从容再下一黑子:“厮杀棋阵,争锋庙堂。司空可知以棋弈人?”

  啪的一子落下,李勣讪道:“对弈,消遣而已,以棋弈人大可不必。”

  我暂不言语,只是专心对弈。

  庭中满是桂树,桂花洁白如云,开得满树亮灿,铺天盖地,清香如cháo,浓浓露华,将人淹没。

  秋风凉薄,我却一身冷汗,背后纱衣险被浸透。

  棋盘之上白子已占有一角,且旁据中央,将尚未成型的黑子紧紧迫住,却也不能更进一步,只是若照此稳实的应战,获胜的必定是白子。

  “世人共分三种,第一种人,命若浮萍,不由自己,随波逐流,可有可无;第二种人虽有选择,却也只是棋子,若穷困之子,不可回头。”李勣轻抚长须,轻轻落下一子,“剩下的一种人,可谓凤毛麟角,他们是最高明的弈者,以他人为棋子,完成自己的棋局。”

  “善弈者谋局,不善弈者谋子。”我暗暗攥紧了衣袂,片刻后松开,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于中央,“善谋局者,一子失着,全盘仍可弥补;而谋子者,却常常顾此失彼,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李勣见我落下那一子,双眉微锁,神qíng依然轻松:“《孙予兵法·势篇》中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却不知如何谋势?”

  “谋势,重在造势。”我微眯眼,毅然再下一子。棋手对弈时,最危险的并非处于下风,而是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棋路。而李勣,便是如此一个危险的对手,“使敌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丧其胆,使其恐慌,迫其失误,这就是造势。挟漂石激流之疾,一击而成,势如破竹,这便是真正的谋势。”

  一旁的茶水再次滚沸,我亦凝神静气,下子毫不手软,一子快过一子。

  李勣以手指轻点棋盘边缘,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意:“呵……昭仪天资过人,棋力远胜于我。”

  “恩?”我先是一惊,定睛看去,黑子果已成破竹之势,搅得白子溃不成军。

  “昭仪此局已是将胜之局,但你胜得并不明智。此乃险中求胜之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若能退一步,亦可全身而退。”片刻的寂静后,李勣才又说道,“棋局是弈者的魂,永不休止。棋境即是心境,昭仪心不静,才会步步紧bī,险中求胜,即胜了,亦非完胜,而是胜得惨淡。技高德寡,亦是人生一大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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