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竹又侧回头,“陶大人误解了夫人的心软,是否该赔罪一二?”
陶大人一时瞪大了眼。
他眼中的血红好似又化为实质流出来。
景开霁坐于上座没发声,片刻后有官员出声打圆场。
可段竹的神色更冷,他没有松口。
他平日不会这样。
虽然长相气质都拒人千里之外,可共事久了,就会发现段竹随性一面。
只要不触及原则,很多事情他都是轻拿轻放,温和有礼,他甚至都不会让下人难堪。
可今日不同。
他走这条路,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并非不苦……回想当初,不也就是想能多护住她一些。
陆兰玥的小腿轻颤。
膝盖上像布满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她看着陶大人咬碎了牙的模样,说他一时糊涂,给夫人赔不是了。
陆兰玥收回眼神,没有回礼。
没人懂她的不甘。
陶大人如此,就意味着葛奴的事情就此揭过。
可还要怎样呢?
陆兰玥听着段竹一条一条念出那些罪名,他要与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同僚,去掰扯那些被含糊的罪名。
在这样紧绷的对峙面前,她却忽地走神想起了她找段竹学习的日子。
她早起贪黑,认字习法,是为律条下的制约与保护。
——可这律法不过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有些天真的愚蠢了。
陆兰玥眼睫微动。
段竹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她救不了自己,更遑论葛奴。
陆兰玥垂眸看着自己素白带青的手背……春日的阳光,终究还是有些冷。
她思绪恍惚,听到刑狱司三个字的时候才有些回过神。
他们抓着皇嗣和青竹学院为谋逆势力不放,罪大恶极,应交由刑狱司彻查包括云中客在内的各项生意来往。
段竹只道空口无凭,无权如此。
陆兰玥知道刑狱司。
她曾看见几个人拖出浑身是血的物体,丢入了鬣狗群中——她以为那是尸体,却在撕咬中听见了痛苦地低吼。
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个人。
那时段竹捂住了她的眼,道歉不该走这条路。
后来陆兰玥才知道,那是刑狱司的在处理人。
那种恶心感又泛上心头,陆兰玥浑身抖了一下,不由看向段竹……她这才真的明白方才段竹的情绪为何如此之差。
而场上情况已经僵持住。
两方谁也不同意谁,刑狱司与主案司,这下定论的便只能是顺安帝。
景开霁静了片刻,“皇嗣安危岂容可能?”
景开霁又看向陆兰玥。
“贵妃向来疼你,但礼法不容,更何况朕对你寄予厚望,办民间学堂,你却让人状告御前,暂收押——”
景开霁对上段竹的眼。
他已做好的决定却在此刻犹豫了一瞬。
“刑狱司,”景开霁说得缓慢,“你可认?”
他在问陆兰玥,看得却是段竹。
他看见段竹的怔愣,隔着距离也能看到他眸中涌动地不敢置信、失望、悲凉等复杂情绪。
可那浓厚的情绪不过一瞬,像是错觉,很快变成一个嘴角微勾的笑。
景开霁忽觉如芒在背,一颗心狂跳起来。
他是一副病躯,身体像老旧的机器,连呼吸都是垄长废力的劲,可如今全身的血液却重新流动了起来。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见了当初段重落的那一笑。
当时他与段重落酒过三巡,状似不经意间将那困境说出来。
段重落盯了他片刻,也是露出个笑容。
他好像不知道前路是一片刀山血海,豪爽大笑,“合适之人近在眼前……兄长就再助你一程。”
——“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兄长请说。”
——“请善待吾儿。”
一定,
一定。
景开霁灵魂像被重敲了一记,从涌动的血液中传来的冲动让他立即就想改口——收押至主案司。
可两秒过后,他只是加了句。
“若是无罪,自不会难为你。”
他给出了保障。
可该听的人已经没有在意他的话。
段竹站在沉默起身的陆兰玥面前,看着得了口谕上前的陈侍郎,寸步不让。
“奉命办案,还请不要为难下官。也请相爷放心,下官定会秉公执法。”
陈侍郎说得有些无力却又坚定。
这刑狱司的话事人不在他,他也只能说声尽力。
段竹还没说话,突的砰地一声传来。
——是景开砸了手边的杯子。
“怎么,这皇帝给你们当行不行?”
景开霁忽地像是被点了引线。
他不知道到底是段竹一而再的忤逆他,还是本该听命于他的刑狱司对段竹百般顾忌,这两者谁更让人气愤。
亦或是……
他没抓住,但确确实实失去什么重要东西带来的恐慌,让他这么虚张声势的发怒。
“你们当朕的话是在放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