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畜生不愧为万兽之王,沾了她的血还被刺了眼球依旧没死透,吃痛地咆哮一声,又是刨泥缓解痛苦,又是翻身要把她甩下去,她的脚已经落地了,人被拖着走,掌却不松开,紧紧钳制住那老虎,白皙的玉手只道是狠命扎,像是要把今日受到的一切痛苦倾泻出去,一下、两下、三下,刺得双手黏腻,满身血腥,心里头竟然有一种嗜血的诡异快感。
也不知刺了多久,暴雨渐弱,山野寂寥,恰逢一轮明月探出乌云,洒下抹皎洁的光束,银辉洒落,正好点缀在她的脸上,她恍惚地躺在血泊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染红色,从远处望去,如见一幅彼岸生长的曼珠沙华图,猩红,妖异,却华美得不可方物。
发泄之后的阮沨泞身体如同破了洞的麻袋,气力泄尽,仿佛不是自己的躯壳,手心里的匕首滑落在地,动了动指头,却什么也拿不住。
那头咽气的白虎眼球烂成了血糊,上半身一动不动压在她身上。
好重,好恶心。
难闻的气味翻涌着她的胃,阮沨泞喘着粗气,咬牙费力从白虎身下爬动,长发凌乱散落,糊住面容,仿佛地狱来的罗刹鬼,好半晌,她才爬离污秽,支起身子,忍无可忍地作呕起来,呕吐物与鲜血混杂,狼狈到难以复加。
好累,好想睡觉。
自从成为影卫之后,她其实已经很久未曾有过恐惧这种情绪,即便是偶有的害怕,也会被强大的心理防线给掩盖过去,就如千夙所说的一样,除了身家性命之外,她几乎对事事都不在乎,心外无物,孑然一身,没什么特别的顾虑。
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能靠的只有自己,靠她那一身能杀死人的毒血,来消灭一个个对她不利的因素,她分明恨极了这梦靥般的东西,却屡屡因为它而死里逃生,即便她深恶痛绝想要逃脱,也无法剥离开它独自生存,久而久之,她把这毒血当作了保命的手段,而痛苦变成了必须的代价。
她已经快要习惯了。
习惯一个人遇险,习惯一个人逃脱,习惯一个人舔舐伤口,习惯一个人从头开始,这些轻飘飘的字眼看上去都没什么好怕的。
但眼下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的气息在一丝一毫地溜走,终于由内而外生出了一点恐慌,思绪也混乱起来。
江瞩珩发现她不见了吗?有没有派人来找她呢?如果有,现在又到了哪里?他是担心她更多一点,还是责怪她更多一点?他会不会觉得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消失了更好?
身上的伤口好像不再流血了,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都疼?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快要死了?还是害怕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她又有些委屈,为什么快要死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是空无一人?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天煞孤星不成?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舒缓,身上体温越来越稀薄,若是倒在这,倒在这阴凉无光的深山老林里,最后迎接她的,不会是一口像样的棺材,谁能保证不会被下一头什么别的猛兽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得,无法入土为安。
绝对不行,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她爬都要爬下山去,只有到山下,到街市上,找到医师,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哪怕机会微乎其微,也要试一试。
阮沨泞想,她不怕疼的,从小到大,什么苦楚没经历过,她只怕残存的意识就此消散。
往手腕上发狠地一刀,痛感让身体里有股气力跳动,让瘫软的四肢重新带了点炽热,她催动轻功往下奔走,一边跑,一边增加伤口,反正都会愈合,下手也没轻没重,左臂上划满了刀伤,就换到右臂,右臂上没有位置了,手也已经颤抖得拿不住匕首了,脚步越来越虚浮,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前越来越模糊,光亮越来越靠近。
“哐当”一声,手一滑,匕首落地,人也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发出一声闷响,在安静的林间,带来一阵脚步声,挡在面前的灌木丛被拨开,她还没有掀起眼帘看是谁,就听见一句:“皇上!找到了!昭仪娘娘在这里!”
她单薄的身子一颤。
又是一阵更加急切的脚步由远及近,连带着一声几乎嘶哑得不像话的:“阿泞。”
她抬头望去,那张熟悉的脸上去露出她从未见到过的模样,薄唇抿成一条严密的线,瞳孔装满凝重的情绪,素来都是含着或多或少笑意的整张面容,此肃穆得堪比落入寒冬腊月的冰窟,就像穿越了千山万水,披荆斩棘,终于到来。
而这样一双睥睨遍人事的眼眸,视线的尽头只有一个她。
这个瞬间,她明明有很多很多话想同他说,诉说自己今夜经历过什么,诉说经历那些事的所思所想,或者问询他是怎么发现她行踪的,可到了眼前,她忽而释怀地笑了,忍着痛动手比划道:“我等了你好久啊,还以为等不到了。”
衣襟被风吹起,她被揽入怀中,如珍宝一般摩挲,他的声音颤抖到不稳:“不会等不到的,不管你在哪里,天涯海角,朕都会把你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