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可怕呢,这样孤注一掷少有的毒箭,偏偏正好能够落在郑裕身上。
秋含衣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想过,战争不可能不死人,只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来得这样快,她还记得十多日之前,她刚刚到达锦州城的时候,郑裕笑得十分慈祥,知道那日是她的诞辰,还给她办了场接风宴,他和她说起他从军这些年来经历的大大小小事情,也经历过战友离去,也经历过各种绝境,但他终究都是挺过来了,她那时候就在想,这样一个有经验的人,甘愿长久驻守边疆而不是回到帝都坐得更高,一定是十分在乎他身后的百姓。
郎中离开的时候,程真成看上去极度难以接受,他似乎是问她,又可能实在询问自己:“含衣姐,是不是我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我如果来得再快一些就好了,再快一些,郑将军一定有救的,都怪我,怪我······”
“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郎中也尽力了,郑将军自己也尽力了,只是有些时候,不是尽力就可以得偿所愿的。”秋含衣伸手将少年拥抱住,仰头望向天空如墨色晕染,浩瀚无垠的苍穹中满是星星,遥远而渺小,她心底怅惘,只觉得自己与那些星子无二,都是那般渺小无力。
“我耳朵灵,我听见了,郑将军走的时候还在担心百姓。”程真成的眼泪落下,“含衣姐,我方才还和那群人夸下海口要相信你,要相信郑将军,可是只是眨眼的功夫,郑将军就去了,如今偌大的锦州城就剩下含衣姐你可以依靠了,我忽然好害怕,我不是信不过你,我真的就是有一种已经走到绝路的感觉,入股援军再不来,我们是不是也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秋含衣安抚他颤抖的身子,“你只需要相信我,带动大家一起相信我,我有预感,益州城的驰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真成你还记得吗,我当初不让你跟来,你却非要跟来,如今回想起这件事,你可曾后悔?”
少年在她的肩头拼命摇头:“我甚至还庆幸自己幸好跟来了,否则含衣姐你一个人,怎么压制得住他们动荡的军心。”
“你看,你都不后悔,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秋含衣的声音坚定,抚慰人心,“我也从来不曾后悔当初提出要来锦州城的决定,因为来这里我才能认识郑将军,我才能认识这里的伙伴,我才能尽到我抵御外敌的职责,光是想来,我便觉得热血沸腾,所以真成,你既然今晚已经在我这里流泪,之后便不许在战场上流血,我允许你今晚的懦弱,但是从今往后上战场我绝不许你再有恐惧的想法,你可清楚?”
“是。”程真成吸了吸鼻涕,“我绝对不会让含衣姐再失望。”
等到冷静下来分离开之后,秋含衣交代道:“把郑将军殁了的消息封锁起来,对外就声称昏迷不醒,绝不能让此刻的军心涣散。”
程真成也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连连点头,两人一起走进屋,对着床上平静得看不出一点痛苦的人深深鞠躬默哀。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只是将军鬓发未白,却已长寐。
第80章 希望
悲鸣之后任何事情并无停留, 天将才破晓时分,漫天的号角声响起,大姜就再度发动了敌袭, 黑压压的大军如同乌云一般压得平路几近摧毁, 秋含衣身着染血的银白盔甲,领着军马出城迎敌,她背脊直挺,左手握着缰绳,右手一只红缨枪,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同一位战神,杀光想要突破她方圆几里的大姜士兵。
面对一望无垠的姜国军队,大燕的伤员且守且退, 却没有人逃跑,鲜血飞溅, 尸横遍野, 秋含衣从未知道自己在身上挂彩的情况下还能打得这么猛,她一枪一刺,快、准、稳、狠, 一刺杀死一个想要突围的士兵, 从前再军营中所有的练习在此刻达到了具象。
“含衣姐!”程真成一声大喝,捅穿了想要从旁过来夹击秋含衣的士兵身体, 在这样喧嚣的战场上,一字一句话都需要使劲大吼, “含衣姐你先去歇歇,好好处理处理伤口吧!”
秋含衣不得不承认, 因为受伤,她的反应速度已经不比先前,最严重的伤口再腰腹处,尽管随意拿着绷带包裹了,但是汨汨的粘稠液体还是一直在外渗,这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寒,更别提全身上下其他地方更是有着大大小小的多处创伤,无一不是散发着血腥的气味,也正因为这样的腥味煞气让他愈战愈勇,没有后退一步。
“我回去你们还挡得住吗!”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实打实的陈述,说到后面已经不只是对程真成,而是面对所有的将士,“别说废话了!给我卯足了精神继续迎战!拼死守住锦州城,保护好城内的百姓,等待援军到来,都听见没有!”
“是!”
茫茫黄沙无边接连云天,四处的碎石块满地飘零,尘烟飞滚,风面如刀,战旗摇荡,众志成城,戈矛刀剑相互撞击,脆响声声与战鼓声声此起彼伏,秋含衣冲在最前面的岿然不动,与身后的士兵们结成了一堵无人能过的墙,声嘶力竭杀红了眼,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成堆的尸体变成了一隆隆小山坡,从早到晚,厮杀不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