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哪里的话,您可不是时时清醒着?”
江世同用那形同枯槁的手包裹着那只玉手,并没有接下那句话,而是深思远飘,回忆起过往当年:“朕倒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袭淡粉色齐胸襦裙,跟随太尉大人来到太子府上,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看着朕,就像画中的仙女一样,朕那时就在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将你娶回家。”
尤氏显然也被带回了那段记忆中,笑意盎然:“皇上那时可真是有意思,没法见到臣妾,还托阿爹给臣妾送信,‘明月奏琴瑟,春风赠相思’。”
“你还记得呢,朕分明平日里读过万卷书,到了给你写诗之际,却一阵又一阵地感觉词不达意。”江世同的心浮气躁都被包裹起来,也不那么难以言语,也不那么频繁咳喘,“别看朕那时表面上平心静气,心底可是慌得很,生怕唐突到了你,你恐怕不知道,在你接受提亲以后,朕真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尤氏微微一笑,只要面对着江世同,不论心底再如何悲伤不悦,展现出来的也永远都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阿爹倒是有告诉臣妾当时的情形,说太子殿下喜不胜收,臣妾想来,能得皇上如此,实是幸甚矣。”
江世同却清楚她心里的苦楚,喃喃道:“冉儿,朕对不住你······苦了你跟了朕大半辈子······”
尤氏眼眸微动,手也轻轻颤抖了一下,被抓着它的人敏锐地感受到,久居高位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你可后悔过跟了朕?”
那双潋滟的眉眼低垂,眸子的主人轻声解释道:“臣妾只是在想,若非臣妾无能,应当能和皇上有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顿了顿,像是怕他不信般,毫不犹豫出口,“臣妾从未后悔过与皇上相逢相遇,只后悔没有同皇上更早一些相知相许。”
这两番话语说得平淡,却字字砸在心上,砸得江世同的心口发涩,几乎要兜不住这细水长流的满腔深情。
他紧紧拉着掌心里的素手,就好似抓着什么宝贝一般不愿松开,然而脑中混沌,心乱如麻,嘴唇轻颤,几欲开口,却咬着牙关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这位与世无争的帝王咳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眯着眼躺倒在年轻女人的怀里,细窄的瞳孔里都是她。
“皇上您怎么了!快传御医!快!”
这一声,凄风苦雨,长夜将至,山雨欲来,花谢满庭。
显然,江世同不是个长命的皇帝,他的病症深种已久,走的突然,却也不算意外,一代国君大薨,帝棺镶金,雕刻九龙,编钟长鸣,白带飘零,举国同悲,万民长跪,宫中的妃子本该依次活埋陪葬的,但是江世同生性宽厚,早就备好了一纸遗诏,赦免那些可怜的女人们,众人领旨后,皆叩谢帝王洪恩浩荡,泪流满面感慨劫后余生。
除了一个女人。
皇后尤氏在为江世同处理完后事之后,悲从中来,夜不能寐,痴痴守候至头七那日,望见一对蝴蝶双宿双飞,释怀一笑,一杯毒酒下肚,与心中之人共去了。
储君江瞩珩下令将帝后合棺同葬,随即在能够夜观天象的神女之庇佑下,借神女之口接收到上苍的指示与天神的赞许,顺理成章地继位大燕帝位,燕人百年来崇敬鬼神,此番自是万众臣服,无人敢有异议,连一直对立的江宣泽一党也只能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多说什么,毕竟这事很大一部分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登基伊始,这位从前看上去温良,不好与人起冲突的新君一改往日好说话的面目,雷厉风行地拉开他的从政序幕。
先是一改从前燕王不与外人联邦的作风,阔气拿出大把金银买下一些无足轻重的蛊虫,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欲同巫族交好,顺势开拓出一条前人从未尝试过的贸易往来之路,紧接着借用神女之手推波助澜,正式将娄族沉寂已久的旧案翻出重审,揪出曾经诬陷谋害娄族的卑劣小人们,即便是有很大一部分早已逝世,或者已经病入膏肓即将逝世,都难辞其咎,二十多年的冤情终于平冤昭雪。
随后,新君暗中扶持神女成为娄族族长,重新建成一个全新的娄族,大燕顷刻间多了两股游离的灰色势力。
同年,为了肃清整顿先前在江世同妇人之仁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靡乱官场,新君从赌场出发,亲自微服私访潜入,顺着一根苗头牵一发而动全身,扯出百八十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与真小人,三分之一处斩,三分之一流放,还有三分之一等待受刑,还不忘放出命令,有自愿告知曾经的不堪行为的,有能够举报他人不堪行为的,可以依照实际情况从轻处置。
那些原以为新上任的是一个更好捏的软柿子的官员们纷纷乱了阵脚,哪里还敢贪污腐败,一个接着一个从酒池肉林中抽身,上赶着去奏禀,什么陈年旧事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倒是省了一把力气。
次年,大燕立新法,行新政,颇有焕然一新之态。
除了一件让朝堂上下人都心心念念之事——
皇后之位。
先前的每一任燕王不是早就有青梅竹马的妻子顺登基之势直接成为皇后,便是继位没多久就为了聚集势力而迫不及待地立后,像江瞩珩这般既没有原配之妻,又后位悬空一年半载,甚至偌大的后宫里头连个秀女也不曾拥有的,难免让人七嘴八舌抓着启奏快些找个时间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