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殿内人多多少少皆是投来奇异的目光,谁料座上人却丝毫没有嫌弃什么,只是略有惊讶地说:“哦?口疾?无妨,让她直接同朕做手语便可,朕看得懂。”
燕国国君竟然看得懂手语?
阮沨泞莫名感觉有些奇异,连萧子珏那样直系上司都以位高权重为由,不愿好好学一学手语来方便同她交流,万人之上的一国之主又没有缺陷,难不成单纯是为了兴趣学习来打发闲暇时间?
秋含衣显然也没有料到,脑筋一转赶忙拍了个马屁:“是臣女唐突了,皇上不愧为真龙天子,当真是才华横溢,那臣女便不班门弄斧了。”然后退下了。
“你且起来吧。”
阮沨泞看着瓷块上的人微微直起身子,显然对她有了点兴趣,一切准备就绪,她深吸一口,换上了练习已久的勾人笑容,起身抬头就要自我介绍:“民女······”
可是她只比划了两个字,动作便生生卡壳住。
偌大的宫殿内分明站着不少人,在她的眼中却尽数被抹去。
花灯长亮,烛光辉映处,连天地都无形。
独留明堂之下的一个她,和明堂之上的一个他。
第49章 温情
重逢两个字, 阮沨泞见过无数次,在诗文里,在梦境里, 在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中。
但她从未想过, 这二字,能在她与他之间应验。
她一度认为,他们就像身处东西边天上的参与商,一个上升,一个落下, 此生不复相见,她也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大火蔓延那天,关于他最后屈指可数的记忆,她早已经记不清了,不记得他到底是谁, 更不记得他到底是死是活,只记得那个在鸣樟村待她如至亲, 让她少女怀春的心思有一丁点儿起伏, 又因为不平凡身份而牵动整个鸣樟村命运的人,早就远远离开了她的身边。
于是,她把这个人深深地埋葬在了心底, 只求往后再也不要想起。
可他没有死。
不光没有死, 时至今日,竟然作为敌国国君活生生出现在她的眼前。
何其荒诞?
分明她的世界, 失去声音很久了。
她虽然能听得见外界事物撞击,外人出声交谈的动静, 可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到要把人吞没。
每一次出手抹杀生命的时候,她的心是寂寥的,不会说话,只能听得见沉默的跳动,让她感受自己还活着。
依稀记得最初杀人那会儿,每一场的午夜梦回,每一次的病症发作,她都经常能看见那些被她杀死的人,他们围绕在她的耳畔,把她堵得密不透风,对她大喊大叫,要她以命偿命,她觉得很吵很烦很闷,却说不出一个字让他们闭嘴。
这些幻象的出现并非是她的良心受到谴责,她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何况能死在她手上的人,多少都不是绝对无辜的,真正的诱发源,是她的血。
毒血帮她杀人之余也在向她索取,放大一切负面情绪蚕食她的精气神,是从未出自她本意的等价交换,她仔细一想也难免中招,若是杀人的时候出现了正面的情绪,那可是要真的变成魔鬼了。
为了让脑海平静,她告诉自己,既然没有办法改变情绪,那就只能强行压制。
压制所有波动的情绪,不要产生过大的情绪,那么那毒血也就对她起不了精神上的侵略作用了。
她找到了解决途径,并把这当作脱离抑制药物的第一步,最初还有些不太熟练,仍然会因为外物而频繁变化心境,她寻找缘由,改善方式,一得空就会对着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冥想,或者放松心境,或者背诵经文,千夙笑话她当杀手还怕鬼敲门,她也懒得解释,后来逐渐的,她学会自如地把控情绪,果然发病的时候对于大脑的冲击就减轻不少了。
代价就是,她开始对于很多事都提不起太大兴趣,尽管外表可以演出各种情绪,她的心仍然如同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没有人能往水里投入多少物品,没有人能让水面荡漾起多大波澜。
她以为是这样的。
可是他的声音,却穿透层层隔阂,跨越重重阻碍,轻轻地敲开她的心门,踏进那风平浪静的死水中。
“朕竟不知,你是女子。”
她忽而听见,心底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又分外珍重地,呼喊了一声:“江哥哥。”
那昏暗已久的天地间,突然就像被点亮一般,从一个小小的中心点开始往外扩散,绽放出了本属于它的绚烂色彩。
那个瞬间,她整个人就像被当作一口巨大的罄钟敲响,大脑震荡轰鸣起来,表情几乎要盖不住积压已久的喜怒哀惧与委屈苦痛,牙关分明咬紧了,眼眶却避无可避地红起来。
江瞩珩离得远,只看得见她的容貌,却看不清楚她压抑着的情绪,他也说不清在此情此中重逢,自己当下的心情究竟是惊讶更多还是喜悦更多,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眼睛竟然真心实意地流露出了笑意,他放轻声音,没有呼唤那个心知肚明的虚假名字,而是说:
“好久不见了,阿泞。”